第十章
江月心邊走邊問道:「阿延,那葉姑娘身有鳳凰祥瑞,你竟當真不要啊?」
「什麼鳳凰祥瑞?不過是筆墨上動了些手腳。」李延棠卻絲毫不在意,「小郎將用了那墨,也能招來百蝶飛舞。換個氣味,也許便是一大群公雞追著你啄了。」
他的話逗笑了江月心,令她噗嗤笑了出來。
葉府偌大的花園裡,挖了一口碧波蕩漾的湖,漣漪層疊、游魚盪錦,岸上瞧去風景甚好。李延棠帶了江月心到湖岸邊坐下,便命人上了酒來,說是要與小郎將對飲。
江月心一撩衣擺,坐了下來,惑道:「阿延不是從來都愛喝茶,不愛喝酒?怎麼今日,忽然要與我對飲了?酒這種東西,還是我這樣的粗人喝喝便好。」
李延棠笑道:「小郎將一個人喝酒總歸寂寞。朕學著點,日後陪你喝。」
這句話雖簡單,卻叫江月心微微一暖,還略有些不好意思,總覺得自個兒帶壞了千好萬好、哪裡都好的當今陛下。
一旁的丫鬟捧了酒壺過來,比照著江月心的口味,挑的是北關那頭的醇厚烈酒,一倒出來便酒氣撲鼻,可見入喉之後,必是從喉口燒到心窩的烈。
江月心的腿已好得七七八八,也沒什麼可禁酒的,一見這烈酒上來,便摩拳擦掌的,當即便為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飲盡。待這烈酒味道灌入心頭,她大呵一口氣,爽朗道:「還是這酒對胃口!方才葉夫人準備的自罰的酒,軟綿綿的,似白開水一般,一點兒都不過勁。」
李延棠笑了笑,一拂袖,也捧起了酒盞,文雅地小呷了一口。但他喝不慣北方的烈酒,當即便嗆了一下,如玉的面頰泛起薄緋色。饒是如此,他仍舊強忍著喝了兩口。
旋即,他便小聲地嗆了起來。
待他想喝第三口時,他的手腕卻被人扣住了。
「算了算了,阿延還是不要折騰自己了。」江月心笑著,從他手中接過那酒杯,代他飲下,一邊抹嘴角兒一邊道,「你喝不慣的,不必勉強。」
「可……」李延棠蹙了眉,略帶不甘。
「阿延的心意,我領了。但你真不必勉強。」江月心笑著拍了拍膝蓋,仔細與他說道理,「我從前喜歡與人對飲,不是因著有別人在時,酒會好喝上幾分,而是歡喜有人陪著鬧的氛圍。霍大將軍麾下軍律嚴苛,數遍軍營,也只有我一個愛偷偷溜出去喝酒;家中父兄從前倒是愛飲酒,但爹爹近年身體不大安穩,大夫叮囑他須得忌口,少食酒辣,以是爹爹也不大陪我。只得一個褚姨姨,回家來時還記得給我帶一瓮酒。便是這樣,還要被周大嫂子罵一句『喝不死你們』。」
頓了頓,她長嘆一聲,道:「有阿延你坐在這兒,陪我說話聊天,便是你不喝酒,那也足矣。我只不過是喜歡有人陪著罷了。」
她這番話說的亦智亦愚,叫李延棠好好品了一番。半晌后,他擱下酒杯,笑道:「好。朕陪著小郎將。」
江月心也笑了起來。
李延棠的話似什麼定心藥似的,叫她覺得杯中的酒當真好喝了幾分。於是,她一杯接一杯地喝,賞花宴還沒怎麼玩兒,人已醉的七七八八。李延棠無法,只能差人先將她送回霍府去。
江月心不在葉府待著,李延棠也不必留在此處,自然回宮去了。
上馬車前,他多問了一句王六:「葉夫人待小郎將如何?」
王六道:「葉夫人待小郎將倒是好,待陛下可就不好了。說您來日定會納娶三妻四妾,小郎將這位置坐不穩。」
李延棠笑了笑,道:「哎,朕這麼記仇,葉夫人竟敢這麼說?」
王六答:「可不是嘛!想來是望那西宮太後娘娘好好念佛誦經呢。」
說罷,馬車便啟動了。
江月心回到霍府時,醉得不成樣子。她倒不是那種不能走路的醉,看起來神智甚是清明,可行為卻甚是奇怪。譬如她回到霍府,不急著回去休息,反而先要抽出劍來,舞一套劍法,驚的院子里的丫鬟們尖叫連連,連忙去請霍九爺來。
霍青別正在教霍辛念詩,聽聞小郎將又醉了,心底略帶無奈。
「叫小廚房煮個醒酒湯來。」他叮囑溫嬤嬤罷,撩了衣擺,朝院子里去了。
未幾步,他便瞧見江月心拿著劍在院子裡頭舞得霍霍生風。她今日不穿勁裝,只挑了身不惹眼的蟹殼青色衣裙,下頭系了條豆蔥色的八幅裙,這本是身柔媚的女子服裝,可偏偏叫她穿出一股子英氣來,衣袖翻飛間,便見得劍光如雪、波濤滾滾。
霍青別原本想上前勸阻,可瞧見她這副行雲流水的劍姿,腳步卻不由止住了,只是站在屋檐下頭,安靜地瞧著江月心舞劍模樣。
小霍辛提著筆追出來,他人小,也不怕旁人舞劍傷了自己,便好奇地在旁邊看江月心舞劍。沒一會兒,他還鼓了掌,好奇地問霍青別:「爹爹,小郎將這是在練什麼呢?小郎將要去上陣打仗了么?」
霍青別望著院中人舞劍身姿,低垂了眼帘,慢慢道:「……枯魚之宴無樂方,為君起舞當斜陽。左右迴旋還自翼,變擊為刺隨低昂。」
霍辛機敏,立刻道:「這是岳岱的《舞劍行》!」
霍青別含笑摸了摸霍辛腦袋,笑道:「阿辛倒是記得牢。」
霍辛眼珠轉了轉,道:「這首《舞劍行》寫的是大丈夫四十不曾封侯,因此鬱郁不得志舞劍痛哭。莫非小郎將也是如此,當不了大將軍才會……」
「這倒不是。」霍青別哭笑不得,連忙斷了霍辛的浮想,「阿辛先回去描紅吧。小郎將喝醉了,我去照料一番。」
將霍辛哄回去后,江月心恰好也累了,停了劍。霍青別趁機道:「小郎將既喝醉了,便去沐浴休息吧,天色也要晚了。晚膳便差人送到天月居裡頭。」
江月心「哎」了一聲,不回答,只道:「九叔,我有件事兒求你!」
聽到這聲「九叔」,霍青別略有些無奈。也只有在喝醉時,江月心才會毫無顧忌地喊自己「九叔」,平日都是「霍丞相」、「霍大人」的喊,疏遠得很。
「小郎將所求何事?但說無妨。」他回答道。
「阿、阿延……陛下!」江月心有些大舌頭,「陛下喜歡下棋,我想陪他下棋。請問哪兒可以學棋?我這個人可是半點兒都不懂對弈之術,還要從最低的學起。」
霍青別道:「陛下的棋術,乃是我所授。你若要學棋,和我學便行了。」
江月心「嚯」了一聲,大喜,抱拳道謝:「那便提前謝過九叔了!」說罷,便很乖巧地朝天月居的房間裡頭住進去了。但她到底是醉的不輕,跨過門檻時,險些一頭栽下去,還是霍青別扶住了她,又叫翠兒等丫鬟趕緊把她扶到床上去。
見一眾丫鬟里裡外外地跑,這邊洗帕巾、那頭燒熱水,還有端醒酒湯和扇子的,霍青別便在床邊微嘆了口氣。
自小郎將住到家裡頭來,他已在不知不覺間熟悉了這副熱鬧畫面。
也是,家中清寂慣了,許久未曾有這麼多的人間煙火氣。從前這院子里落寞不已,連溫嬤嬤都勸著他早納續弦,給家宅添些溫柔紅袖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