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他垂了眸光,瞧見江月心在枕上睡的正熟容顏,心底不由微怔。枕上女子算不得嫻靜溫柔,卻自有一股洒脫明艷,如那北關高懸在天的艷陽似的,照的所有人心頭雲開霧散,只餘一片盈盈暖意。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指尖幾乎要觸到女子面頰。

「九爺!」

溫嬤嬤恰好撞見這一幕,驚呼起來。這一聲也驚醒了霍青別,他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急匆匆將手指縮了回來,淡淡拂了下袖口,問溫嬤嬤道:「熱水可備好了?」

溫嬤嬤餘悸微消,仍在心底七上八下地想著剛才撞見的那一幕。聽見主子這樣問,便不安道:「已備好了。」

「照料好小郎將。」霍青別留下這句,便轉身匆匆踏出房門。

他回了自己房間,步入內室,深呼一二。繼而,他穩下步伐,走到書格前停下。格上置了一道黑木卷金牌位,上頭寫了幾個紅漆大字,乃是「霍魏氏之位」。

霍青別洗凈雙手,換了香,在牌位前靜默半盞茶,久久不言。

靈牌前,余煙裊裊。

霍青別垂著眼,瞧著那道牌位,思緒恍惚。

窗外頭漸漸上了燈彩,一陣霓虹似的紅艷,影影綽綽的。桌上白蠟淌下一道燭淚,滾落在盞中。噼啪一陣微響,乃是燭芯的火焰輕跳了一番。

「她也不是那麼的像你,偏叫我總覺著夢見了故人。」

霍青別輕嘆了一聲,扯了張椅,在牌位前坐下,自顧自對著這牌位說氣話來,好似這道沉默不語的牌位是個大活人似的。

「曼兒,你常與我說,做事不可急躁冒進。便是有什麼想要的,也該慢慢尋,慢慢要。人生最不應要的,便是急躁的壞脾氣。」他眼帘微翕,瞧著那牌位的神色愈發溫柔起來,「後來陛下來我這兒,我亦是這樣教他的。可如今……」

他猶豫了一番,道:「我竟有些按捺不住性子了。」

歇了一陣子,他繼續對那牌位喃喃自語。

「你去時,在榻上叮囑我莫要記掛著你,若是有遇著合適的,便續弦為妻,也好照料阿辛,更能讓這霍家如你在時一般熱鬧。如是多年歲過去了,咱們家倒是熱鬧了,但那人……」

霍青別微微苦笑一下,道:「但那人卻是個碰不得的。」

又安靜了一會兒,霍青別絮絮叨說起旁的雜七雜八的事來:「阿辛如今能背許多首詩,來日興許要比我厲害幾分。只不過他還有些小孩子脾性,愛聽人誇,不夠謙穩,還需打磨一番。溫嬤嬤自己沒孩子,於此事上也不大擅長。想來,還是要我親自照料才是。」

他說了一陣子話后,外頭傳來扣扣的敲門聲,原是溫嬤嬤在外頭。霍青別召她進來,問:「小郎將那頭,一切可好?」

溫嬤嬤灑著細細皺紋的眼角一擰,眉心微蹙,道:「小郎將已喝了醒酒湯,睡了過去。有翠兒在那邊服侍著,不會出什麼大事兒。」

「那便好。」霍青別又給牌位換了一炷香,隨口問道,「聽聞葉家今日進言,要陛下納娶葉婉宜為妻,後來怎麼處置的?我還不曾仔細聽。」

「陛下做主,給葉大小姐和淮南王賜了婚。」溫嬤嬤道。

「這倒是成人之美了。」霍青別拂了拂袖口,腳步一頓,嘆道,「葉家為了將女兒嫁給陛下,可真是費盡了心思。我看日後,這樣的事兒只會多,不會少。……真是可憐了小郎將,硬生生消磨在這等地方。」

溫嬤嬤聽出他話中有憐憫之意,心底微微一沉。

自家老爺是甚麼樣的性子,她可是再清楚不過。他極是耐得住寂寞,魏氏病去那麼多年,霍九爺也沒有再娶,整個人便如斷了紅塵六根似的。這小郎將一來,霍九爺卻變了個樣子,她又如何不能注意到?

可這小郎將只是個普通女子便罷了,還偏偏是將來的皇后,是霍九爺無論如何也碰不得的女人。

於是,溫嬤嬤試探道:「老爺,話也不是這麼說。千金難買人高興,小郎將與陛下兩情相悅,便是有萬千苦,萬千難,那也不過是有情人的趣致罷了。陛下這樣護著小郎將,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溫嬤嬤一句「小郎將與陛下兩情相悅」,讓霍青別的手指微攏。他側了面頰,低聲道:「嬤嬤說的倒也是。」他在原地踱步一陣,對溫嬤嬤道:「我答應了小郎將要傳授她棋術。你去準備些教本棋盤,來日便能派上用場。」

溫嬤嬤聽了,眉頭又打起結來。

她知道,這是自家老爺沒怎麼聽進自個兒的話。

霍青別就是這樣的性子,看起來脾氣軟和,卻是最不好拿捏的那一塊。他要是認定了的事兒,那便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霍家人在某種程度上都有些相似,譬如霍淑君也是差不多的野蠻脾氣。

「是。」溫嬤嬤無奈應下,只得另想法子。

溫嬤嬤到了外間,就見得霍辛在乖乖巧巧地描紅。聽見腳步聲,霍辛揚起白凈可愛的臉蛋來,穿著鑲貓眼石子兒彩履的腳掌一晃一晃的,口中道:「嬤嬤!小郎將還在外頭練劍么?阿辛想去看。」

「已沒在練了。」溫嬤嬤答。

「不練了呀!怪好看的呢。」霍辛略有失望,「要是小郎將能留在咱家就好了。爹爹為什麼不娶了小郎將呢?」

溫嬤嬤微驚,連忙比了個「噓」的手勢,低聲訓斥道:「少爺!若是您為了咱們霍家好,這話可不能再說第二遍。小郎將是要做皇後娘娘的人,少爺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可是要老爺與我齊齊掉腦袋的!萬萬不可再提!」

霍辛還小,被她的話嚇得慘白了臉,連連點頭,溫嬤嬤這才鬆了口氣。

到了次日,江月心醒來,收拾收拾,便想起了要學棋的事兒。左右詢問了三次,到了午後,忙完公事的霍青別才請她到書房去。恰好溫嬤嬤說,淑君小姐也可一道學學棋,於是,霍淑君也跟著一道去了。

霍青別坐在書房裡頭,穿了身月白色的寬鬆衣袍,發間別了枚烏木簪子,袖口卷得略高,露出雙細瘦的手。他已布好了棋盤,只等著對頭人上座。

「九叔!」霍淑君提了裙擺,搶先一屁股把霍青別對頭的位置給佔了,讓江月心只能坐在一旁觀戰。霍大小姐瞧了那棋盤一眼,道,「哎,九叔,我也是會下棋的。溫嬤嬤定要說什麼我得學棋,可我的棋術也是不賴的!」

說罷,她便鬧著要與霍青別下棋。霍青別無法,便陪著她下了一盤,只不過五六步,就將霍淑君殺的片甲不留,令她抱著頭直在那兒哀哀叫喚。

「棋術一道,需得靜下心來,才能學得進。」霍青別撩了袖口,慢慢道,「若是靜不下來,便是學再多也惘然。」

霍淑君和江月心面面相覷。

「大小姐,我覺得你靜不下來。」江月心對霍淑君道。

「小郎將,你也靜不下來的。」霍淑君對江月心道。

饒是如此,兩人還是坐下來,繼續學棋術。霍青別精於棋術,教起二人來,自然不會在話下。只可惜他對面的二位,一個沒什麼耐心,另一個卻有些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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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公子訂親沒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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