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寒墟長風卧煙筏
「阿桑這個名字,我不喜歡。」她重將長發束好,以網巾兜著。
「我也不喜歡。」金幼孜將她大氅的束帶系好,順手將她鬢間的山桃花瓣拂去,「畢竟,納吉時聘書上寫的,是桐拂二字。」
她戴上風帽,將面龐遮住大半,只露出微微挑起的唇角。
「原本的曇華,去了哪兒?」
她沖著不遠處的樹下努了努嘴,「在那兒睡著,一會兒夢醒了,什麼都不會記得。」
「之前的樵四?」他眉梢高挑。
「不過是借用了一下……」她轉身就走。
他將她扯著,「你就這麼出去?直接給當姦細捉了。」
「他們看不見我。」
「不行,看不看的見你得先回京師。」
「你為什麼不回?」
他皺眉,「我還有事……」
「巧了,我也有。」
「這就要打仗了……」
「我倒瞧著,更像遊山玩水,順道兒打個獵。」
「又胡說……北征豈是鬧著玩,這裡頭諸多干係,往後……」他頓住,化作一聲喟嘆,「也罷,你且留下。回去京師,又不知你鬧騰什麼……不過,這大營里,有一個人,你莫要去靠近。」
「權妃。」她幾乎立刻接上話。
金幼孜一愣,「你曉得?」
「皇后的梓宮還停在柔儀殿,張林淺她……」眼前是那張深睡著幾無生息的面龐,她閉了閉眼,「他帶著權妃出征,倒是愜意舒心的很。」
金幼孜又是一嘆,「此番至北平,陛下第一件事正是命禮部尚書趙羾和江西術士卜選陵址。選得吉地於昌平縣天壽山,即降旨圈地八十里,為陵區禁地。建成后,仁孝皇后將安葬於此。這會兒,應是已動工營建。」
二人一時靜默無語。許久,她才道,「那個什麼權妃,我本也不想見。」
「你還是想找到秣十七,對么?找到了以後呢?你想聽到什麼?」
她低頭擺弄著大氅的垂絛,沒吭聲。
遠處銅角聲響起,金幼孜將她的手鬆了,「應是出去查探的峭馬營的人馬回來了,你別亂走動,我一會兒就回。」
「等等。」
他一臉欣喜地迴轉。
她面上透著警惕,「你這人,從來散淡慣了的,如今這般辛苦地跟在北征大軍里,究竟是為了什麼?」
……
曇華一覺醒來,眼前草甸青繁花錦簇,恍若仙境。腦袋裡就有些混沌,估摸著是睡久了,他起身走出山桃林。
外頭經過的幾人見著他恍恍惚惚,不覺鬨笑,「金大人走遠了,你還愣著?!」
曇華一頭霧水,金大人?與自己有何干係?
沒走兩步,又有人喚道,「楊大人有令,曇華速去殿帳!」
回殿帳的路上,曇華瞧見被捆著的兩個韃靼人,想來是被峭馬營的探子捉回來的。忙提步邁入大營,立在楊榮身後。
眾人正商議,不遠處陛下和那位金大人一前一後有意無意各自飄來一瞥,令曇華頓時一身冷汗,自己這是犯了什麼事,怎的會引起這二位的注意……
金幼孜瞧著站在曇華身後的桐拂,綳著臉又剮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胡來。
這一眼,看得曇華更是摸不著頭腦,忙眼觀鼻鼻觀心地立著,再不敢多看。
清遠侯指著沙盤道,「大汗本雅失里與阿魯台並不想與明軍交戰,但分歧在於,本雅失里欲向西撤走,阿魯台卻主張向東。
無奈軍權掌控在阿魯台手中,本雅失里不得不領著只屬於自己的一小撥人馬向西逃去。一路逃至克魯倫河以北的兀古兒扎河,下一步是往斡難河方向。」
「斡難河……」朱棣沉吟,「斡難河的源頭,是成吉思汗即位之處。機不可失!
清遠侯領大軍駐紮克魯倫河的城塞,監視東逃的阿魯台部。朕率騎兵即刻動身,追擊本雅失里。」
楊榮忙上前,「陛下何需親自……」
朱棣抬手,「本雅失里的人馬不多,我帶著騎兵足矣,且只需二十天的糧草。」
金幼孜亦上前,「臣請雖陛下同行。」
朱棣將他瞧了一回,「金大人不能戰陣,去了也無益。前途艱難,朕還需分心顧盼,反倒被你連累。如今這大營,還不能讓你安心待著?」
那語氣分明帶著戲謔,令金幼孜不由一怔,再抬頭,朱棣已俯身細看沙盤,再不搭理他。
這一戰,只用了極短的時間。朱棣領著精騎快馬加鞭,經兀古兒扎河一直趕到斡難河,不過十日就追上了本雅失里。且僅僅動用了前鋒騎兵,就將其擊敗。
本雅失里以七騎突圍,卻在流亡途中被瓦剌所殺……
返回大營的朱棣並沒有停歇,得知潰散的韃靼人馬逃至開平以北,即刻命清遠侯王友、廣恩伯劉才帶著一部分兵力南返,以防後路遭襲。自己率領大隊人馬繼續沿著克魯倫河、闊灤河東進。為了隱蔽行蹤,每日只在黎明及日暮之前才生火做飯,一刻不停地搜索阿魯台部。
曇華這幾日過得極不踏實,那位金大人隔三差五地就過來瞅自己一回。通常瞅一眼也就離開,但身影里儘是失望的意思。他糾結了幾日,終究沒勇氣去問上一句。
金幼孜的心思亦越加煩躁不安。自那日山桃林之後,再沒見著桐拂。雖曉得她可隱身於軍中,但萬一遇上什麼……
曇華那裡,他不甘心地日日去瞧上一眼,只盼著她鬧騰夠了,回到自己的身邊……
至定邊鎮時,大雨已下了好幾日。大軍午後渡河,河水稍深,金幼孜只得與楊榮幾人一同脫衣乘馬以渡。水沒馬背,至腰以上,寒冷刺骨。
行至一半,楊榮見一柳枝縛著的筏飄至身旁,不由大喜,招呼金幼孜一同上了筏子。
楊榮忙著將裘氅披上,金幼孜卻已挪至筏子的後頭,沖著悠哉哉坐著瞧熱鬧的桐拂咬牙切齒道,「讓你別亂跑,你就幾天沒個影子?」
桐拂指了指一旁的裘氅,「趕緊穿上,真沒見過這麼笨的,竟乘馬渡河。它沒將你半道上甩進河裡,很給你面子了……」
「你究竟去了哪兒?」金幼孜壓著調子。
她原本的笑意頓時淡去,望著遠處的河面不出聲。
他心裡一動,「你找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