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金羈玉勒綉羅鞍
在輜重營里遇見邊景昭,是桐拂萬萬沒想到的,但他偏偏就在那裡。
邊景昭拋下京師畫院的安逸日子,跟著大軍跑來漠北,她能想到的只有一個緣由。然而在附近找了幾天,根本沒發現秣十七的蹤影。
尋累了,桐拂坐在馬圈欄杆上,此處依稀有北平苑馬寺的樣子,不覺出了神。
「看著你賊頭賊腦在這轉好幾天了,幹什麼來了?」身旁有人幽幽道。
桐拂轉頭瞪著擼著袖子的邊景昭,「你看的見我?」
「廢話,你第一天出現在這兒,我就看見了。看在你我從前有些交情,才沒將你給告發了。」他眯著眼斜睨著她,「說真的,你這樣子,怎麼看都像是姦細……」
「秣十七在哪兒?」她盯著他,一瞬不瞬。
他迅速將目光移開,「沒見著。」
「隨軍畫師,該候在殿帳左右,你躲在這兒搬輜重,是來畫馬的?」她的雙腳懸在半空,悠悠蕩蕩。
「我見過她了。」他忽然道,「她的馬還在這兒,我替她看著。」
「馬?」桐拂一愣,身後咴咴數聲,她扭頭,小棕馬如今龍姿逸態,金羈玉勒綉羅鞍,極是好看,正親昵地在自己身後徘徊不肯離去,「她人呢?」
「回京師去了。」邊景昭靠著欄杆,遠望青山白雲。
「為何?她不是……」
「是,七條人命,雖不是她親手所殺,但也脫不了干係。她自己拿定主意要回去,且由她。
她讓我照顧這馬,待這場仗打完了,瞅個機會將它放歸了。」
「孫定遠呢?」
「走了,都走了……」邊景昭有些不耐,「這之後,我也該走了。」
「去哪兒?」
他難得有了笑意,「開封,周王府,畫野菜去。」
見她怔忪,他忽然道,「她這一路回京師,當是熱鬧。除了孫定遠,還有一個人。」
桐拂猛地想起一人,又不敢相信,直直瞪著邊景昭。
「這事,我估計你也曉得個邊邊角角的,身上刺著魚鱗紋凶神惡煞的那個,逼著她認兄長……」
殘棋……桐拂一陣心亂如麻。
「這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兄長,同她說,她若敢去衙門裡自首,他必將京師攪個天翻地覆……」
十七、孫定遠、邊景昭和殘棋,這四人在一處……桐拂想不出是如何的樣子,
邊景昭說著已走遠了,隱隱仍能聽見他的碎言片語,「一笑不可得,同心相見稀……卑棲歲已晚,共羨雁南飛……好欲棄吾道,今宵又遇君……月下誰家笛,城頭幾片雲……」
……
飛雲壑,前哨馬應是已見敵方列隊,朱棣命諸將嚴陣,親率數十騎登山觀地勢。
桐拂遠望著山下的軍陣不斷變換,左右相距數十里的戰陣正漸漸成形,看樣子是打算齊齊推進。大批神機銃炮,亦在其間。而韃靼的輕騎為避免後路被斷,已退向山谷。大戰一觸即發……
「這兒不安全,你還是回大營去。」金幼孜不知何時靠攏了來,眼下亦披著胄甲,與平素十分不同。
「這一仗,可贏了?」她瞧著韃靼遣了一人一馬,手舉著冊卷正奔向陣前。
金幼孜沒吭聲,她轉過頭,「忘了你說不出。憋在心裡頭,是不是也挺難受的?」
他瞧她面上久違的鬆快,有些愣神,「這次回去,咱倆該……」
她忽然湊近他,「如若你看到的,我倆並未在一處,你還會這般?」
他苦笑,「其實,我倆的事,我看不到全部……還有許多往後的……實在有些……」他掙扎了半天沒能說出口。
看著他一腦門子的汗,桐拂替他將歪了的甲胄整了整,「我還要去找一個人。」
「一起去。」他不假思索。
「你都不問我去找誰?」
「小柔你不見上一面如何會甘心。」
「你怎麼去?大學士哪來的空閑……」
「金大人!」身後傳來侍衛的腳步聲,「阿魯台獻上降書,陛下命大人即刻寫招降敕,並送至陣前。」
筆墨已一併送來,金幼孜席地而坐,提筆即寫。天寒地凍硯水成冰,桐拂見他凝神急書,並無半分遲滯,不由琢磨是不是早已成竹於胸……
招降敕寫罷,馬已被牽至近前,金幼孜將敕書揣於袖中翻身上馬。正欲催馬,眼前一花,身前竟多了一人。
「不要胡鬧!」他壓低了聲調。
一旁牽馬的侍衛見金幼孜忽然咬牙切齒,滿臉困惑,「金大人說什麼?屬下方才沒聽見……」
桐拂嘴角挑著,馬兒已飛快地跑了出去。
「你怎麼能去?」金幼孜氣急,但懷中擁著她,又覺著極好,這一句也沒說得十分利索。
「怕什麼,除了你,誰能看見我?」她的長發揚起,時不時掠過他的面頰,「陣前最是兇險,你可曾去過?」
他半天沒吭聲,桐拂覺著奇怪,不由側過面龐去瞧。額間觸在他的唇角,他的氣息拂在她的面上,「你莫要亂動,我怕我會違抗了聖旨……」
她面上一熱,急忙轉回腦袋。
馬至陣前,朱棣將金幼孜呈上的招降敕看了一回,將那敕書交與小五,小五接過即刻催馬送去候在遠處的韃靼騎兵手中。
金幼孜正欲告退,耳邊傳來一句,「你等,辛苦了。」
他愕然抬頭看去,朱棣已勒馬迴轉,重又布陣去了。
你等……是何意?金幼孜不由抬頭望向遠處馬背上的桐拂。
……
韃靼詐降,退至九龍口時忽然調轉,與明軍左哨立時殺作一處。一時間,山谷內神機銃炮聲不斷。
收到此番戰報時,金幼孜正在大營內與楊榮看那沙盤。帳外猛然傳來的呼喝和箭矢聲,令眾人一時怔住。
已有部將沖入營帳,「阿魯台率部眾突襲御營!」
金幼孜沖至帳外,已看見正從遠處殺奔回來的朱棣及數千騎兵,神機營也已自御營另一側趕來。營內一時矢下如注,卻並無慌亂,諸兵將愈戰愈勇。阿魯台在混戰中倉皇落馬,重又爬上馬背後,領著部下張皇而逃。
金幼孜一顆心剛放下一半,又懸起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