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顧府九千金】
春臨人間,一片生機勃勃,綠意盎然。
顧蓮坐在馬車裡掀開車簾往外看去,乳母李嬤嬤在她旁邊叨念,「老爺、太太在府里等著,還是早些回去見面的好……」
十四年前舉國大亂,兵荒馬亂、戰火紛飛之際,顧家上下連夜避禍,九小姐顧蓮和乳母李氏卻不幸走散。一個襁褓中的小嬰兒哪裡受得住顛沛流離之苦,在逃難的途中染上時疫,高燒不止,等到「熬」過來時,殼子里的靈魂已換成因車禍喪生而穿越的她。
顧蓮想起往事微有欷吁,當時李嬤嬤帶著一個生病的嬰兒,她又只是尋常婦人,想要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再次嫁人。
她現任的丈夫黃老三也成過親,還有個兒子,他平時和兒子大石以打鐵為生,父子倆都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也一樣是鋸了嘴的悶葫蘆,沉默寡言。
前陣子李嬤嬤終於打聽到顧家的消息,託人帶信過去,顧家才派人來找女兒,如今顧蓮要回顧家,黃家的人也跟隨。
李嬤嬤向她解說了顧府的情況,話題轉移到了黃家,嘆了口氣,「大石和他爹都是老實人……」
「老實」對座傳來一記稚嫩的冷笑,語氣嘲諷。
「好好說話!陰陽怪氣的做什麽?」李嬤嬤斥責女兒蟬丫,不由得反問︰「難道你爹和你哥不是老實人?」
蟬丫今年十歲,是李嬤嬤和黃老三婚後所生,雖然年紀小,一張嘴卻甚凌厲。
她冷笑道:「哥哥老實?」側目看向顧蓮,「說得好聽,什麽當作親妹妹一樣看待?還不是看她長得好,想……」
李嬤嬤趕緊去捂她的嘴,板著臉恐嚇,「你這死丫頭!再胡說,當心我撕了你的嘴!」她悄悄探頭往窗外看了看,回頭沉聲,「休要壞了小姐的名節!」
蟬丫扁了嘴,哭道:「你們都欺負我,我不去顧家了。」
顧蓮見狀無奈,李嬤嬤將自己當小姐對待,吃穿用度都排在蟬丫前面,可是自己卻住在黃家、吃在黃家,這教蟬丫如何能夠服氣?
她去年過生辰時,李嬤嬤把一隻細銀鐲子熔了,打了一對耳墜給她,氣得蟬丫吃不下飯。
蟬丫哭道:「憑什麽她能有的,我沒有?憑什麽一家子粗茶淡飯,只有她是好吃好喝地供著?」
李嬤嬤分辯道:「小姐過生辰……」
「什麽小姐」蟬丫尖聲叫,「我也聽說過大戶人家的小姐是千金萬貴地寵著,可人家都是自個兒家有錢,哪有讓奴才家養著的小姐?」因為憤怒,她心底的怨氣齊齊湧出,「這些年來若不是咱們家養著,她早就餓死、凍死了!」
黃大石立時呵斥妹妹,「又哭又鬧的,看你像什麽樣子?」
「你少凶我!」蟬丫聞言更加氣,跳腳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娶她做媳婦兒嗎?人家可是千金小姐,我勸你少作夢了!」
黃大石又羞又臊,氣急之下搧了她一個巴掌。
於是,顧蓮和蟬丫的梁子就此結下,她心裡一嘆,唉,真是躺著也中槍!
此時蟬丫哭鬧不休,直嚷著不去顧家,可她一個小丫頭豈敢真的離開父母和兄長?無非是擔心到了顧家,顧蓮會給她找麻煩罷了。但顧蓮怎會跟她過不去?且不說自己確實讓她受過委屈,即便看在李嬤嬤的情分上,她也不會跟一個小丫頭計較。
「好妹妹。」顧蓮笑盈盈,去拉蟬丫的手卻被狠狠甩開。
李嬤嬤拍了女兒一把,斥道:「你反了天了!」
「嬤嬤先聽我說。」顧蓮擺擺手阻止,看向蟬丫,「我這次回到顧家後,人生地不熟,說起來……只有妹妹和嬤嬤給我依靠了。」
蟬丫一怔,沒想到她會這麽說。
「我雖是顧家女兒,但十幾年都沒有與家人見過面,可說是全然陌生。」她放低聲音,透出幾分擔憂和不安,「在這世上若說真心信得過的人,便只有大石哥、三叔,以及嬤嬤和妹妹了。」
蟬丫的眼珠子轉了轉,似在思量,眼淚漸漸止住。
顧蓮知道她聽進去了,接著道:「所以往後妹妹定要替我留心些,免得我一個不察辦錯了事。」
「可……」蟬丫到底年紀小,很快就忘了早先的不滿,反倒為她擔心起來,「可是我也不認識顧府的人啊。」
「那有什麽關係,往後慢慢不就認識了?」顧蓮微微一笑,一手握住李嬤嬤,一手握住蟬丫,「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只要咱們幾個一條心,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
這一次,蟬丫沒有再把她的手甩開,顧蓮的心稍微踏實了一些。
正如方才勸解蟬丫時所說的,回到顧府後,除了黃家的人,她並沒一個可以安心去相信的——她可忘不了當初顧家的人來確認自己的身分時,那種生怕被鄉下野丫頭亂認親,審賊一樣的目光。而且生母衛氏並沒有前來,看來彼此母女之情只怕有限。
也難怪,畢竟女兒在這時代並不金貴。
不過顧蓮是天生樂天派,凡事總往好處想,不管怎麽說,至少去了顧家她總能衣食無憂,過上安逸的米蟲生活。
「吱嘎!」一聲響,馬車猛地停下來。
顧蓮朝外詢問:「出了什麽事?」
趕馬車的婆子下車查看,竟然是馬車的車軲轆鬆脫,走不得了。
專門來接小姐回府的車居然駛到半路車軲轆鬆脫?顧蓮心裡對衛氏原有的七十分母女情,再度扣掉十分——倘若衛氏重視自己,下人們豈會不盡心儘力?出門前定會仔仔細細檢查,做好妥當的準備。
黃氏父子聞聲過來,找來工具準備修理,可惜打鐵的工具並不趁手,對付木頭軲轆完全用不上。折騰了半天,只能看著車軲轆乾瞪眼,無奈放棄。
顧家派來的盧嬤嬤掀起車窗帘子,指了指外頭的天色對顧蓮道︰「小姐,再耽擱下去只怕今天趕不及進城了,方才老奴想了一下,只有委屈小姐先挪到我們的那輛車上。」
顧蓮問道:「那嬤嬤你們坐什麽?」
黃氏父子是男人,總不能讓女眷們過去擠在一輛馬車上。
盧嬤嬤的笑容有些勉強,「反正剩下沒多少路,眼下的天氣也好,我們幾個走回去便是。」話音未落,她身後的兩位丫頭已是面露難色。
顧蓮看在眼裡,心思轉動,別說她們平日養尊處優走不動,即便勉強能走,自己這個還沒見過父母,尚未被正式承認的小姐豈敢如此折騰她們?總不能還沒有進府,就先把母親身邊的人得罪了。
再說,李嬤嬤和蟬丫又該坐哪兒?一輛馬車絕對擠不下。
黃大石忙道:「我和爹下來走路吧。」
「不行,還有十幾里路呢。」顧蓮琢磨了下便做了決定,吩咐李嬤嬤和蟬丫,「你們和大石哥他們湊在一塊,包袱也拿過去。」然後看向盧嬤嬤,笑道:「我去跟嬤嬤你們擠一擠。」
「那怎麽行?」盧嬤嬤嘴裡不答應,臉色卻有幾分動搖。
她身後一個穿紅色半臂衫的丫頭,喚做丁香的,已搶先笑道:「只好委屈小姐了。」
顧蓮明白丁香肯定是怕自己反悔,更怕盧嬤嬤死要面子,害她們得走路,忙向李嬤嬤遞了眼色,「趕緊下車,別耽誤了路程。」
盧嬤嬤若有所思地深深看了顧蓮一眼,九小姐失散十幾年了,先前李嬤嬤突然傳來消息,四夫人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卻也讓自己過來查明真偽,畢竟有李嬤嬤為證,生辰八字以及當年嬰孩的襁褓為憑,還有九小姐那像極了老爺、夫人的長相,事實不容再懷疑。
只是九小姐流落在外十幾年,長於窮鄉僻野,居然出落得這般溫柔大方,絲毫沒有小家子氣,單憑今日處理意外之事的穩重,便教人不能小覷。
顧蓮上了盧嬤嬤乘的車,不想一路上沉默尷尬,於是笑道:「嬤嬤不妨說一說府里的事,免得我一無所知,回府後鬧了笑話。」
盧嬤嬤笑道:「這好說……」
其實有關顧府的人事李嬤嬤早就跟顧蓮說得滾瓜爛熟,此刻她提這話無非是想找個輕鬆無礙的話題罷了。
顧老太爺曾經官拜禮部侍郎,如今七十有餘,早些年辭官歸了故里。
他膝下一共四房子孫,前面三個兒子為嫡妻余氏所生,小兒子為繼室白氏所生,顧家枝繁葉茂,人丁興旺、子孫眾多。
顧蓮是四房次女,在堂姊妹間卻排到了第九,除了一母同胞的姊姊杏娘,還有個嫡親弟弟,排行第七,年僅三歲的顧長墨。
李嬤嬤神色鄭重地交代道:「小姐回了府記得要跟七少爺多多親近,多多照顧他,將來嫁了人,才有娘家兄弟給你撐腰。」
顧蓮當時滿頭黑線,在這時代自己最遲兩、三年內就會嫁人,豈能指望一個還沒上學堂的小男孩?再說自己初來乍到,就算有心照顧別人,也得先把顧府的人給認全才行。
正好盧嬤嬤也說到顧長墨,「四夫人三十六歲才得七少爺,千般寵愛,只可惜……」她猶豫了下,大概是覺得對顧蓮不用避忌,便帶過一句,「別的還好,就是有些不愛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