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丁香機靈地打了岔，轉過話題，「五小姐聽說找著了九小姐，不知道多高興呢。」她說起話來猶如連珠炮，「那天四夫人派奴婢們過來時，正巧五小姐也在，聽說要來接九小姐，她急得不行，嚷著也要來……」

既然姊姊打算來接自己，為何又沒來呢？多半是母親不同意吧。

顧蓮的心思轉了個圈，見丁香在關鍵處住了嘴，不想場面尷尬，化解道：「那我回去可要多謝五姊姊的好意。」她佯作沒有多心，反而打趣，「還好五姊姊沒來，要是來了，這馬車可擠不下了。」

盧嬤嬤忙道：「可不是，今兒個害小姐受了委屈。」

顧蓮嫣然一笑，「跟嬤嬤和姊姊們一路說說笑笑，時間竟過得快些，可見擠也有擠的好處。」

丁香方才說錯話，此時補救道：「正是，我們也得了和九小姐親近的機會。」

顧蓮笑了，繼續隨口敷衍著話題，說了一陣，藉口發困要打盹，實則心裡慢慢琢磨起來。

母親的態度直接影響了下人，此刻在丁香她們眼裡，她就是個鄉下野丫頭吧？這一路上她實在沒體會到她們對自己的尊敬。

她忍不住又想，一路都是聽說、猜測，家裡實際情形不知是什麽情況，可恨自己沒有更多實用的資訊，眼前一抹黑，完全是兩手抓瞎地回到顧家。

唯一慶幸的是，好歹自己是嫡出女兒，就算生母不重視，至少是從她肚子里出來的，應該不會故意刁難自己，那麽以後自己只要做一個乖乖聽話的女兒便好。

即便比不上姊姊和母親有十幾年的母女情分，但看在自己聽話、乖巧的分上，再念及這些年讓自己流落在外的虧欠，想來不會對自己太差吧？

顧蓮想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還作起夢來，夢見一個中年婦人，還有與自己宛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姊姊，周圍有許多穿紅著綠的丫頭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好妹妹，快點過來！」姊姊熱情地招呼。

「我的女兒。」那中年婦人一把摟住她，抹淚哭道：「這些年在外頭讓你吃大苦頭了，快讓娘親仔細瞧瞧你……」

顧蓮抬起頭，正要把母親看個仔細，就覺得身子微搖，耳邊有人喚道：「九小姐、九小姐醒一醒……」

睜開眼來，就見盧嬤嬤滿是焦急的臉龐。

「怎麽了？」

「今兒個怎麽這般不順！」盧嬤嬤神情煩躁，抱怨道：「咱們都到了城門口，門衛偏偏說才得了宵禁令，提早一個時辰關門，橫豎不讓咱們進去。」

顧蓮嘆氣，要不要這麽悲劇啊。

她揉了揉臉，清醒了點，又問︰「可說了咱們是顧府的人？」

祖父既做過正三品大員，雖說如今歸了故里養病，但顧家子孫們仍舊在朝廷當差，難道城門小吏不給幾分面子？

盧嬤嬤忿忿道：「就是說了，他們還是不開門才教人氣惱！說是最近有姦細混入城中，要嚴防巡查，真真教人生氣！」

顧蓮雖然一直生活在鄉下，但也聽說眼下的時局並不太平，各地間經常打來殺去，動蕩不安，今日估計的確有非常情況才提前關了城門。

想不出應對的法子，她問道：「嬤嬤打算如何？」

「總不能在城門外過一夜。」盧嬤嬤臉色很不好看，「只能去前面的鎮上住一晚，明天早上再進城。」

顧蓮嘆道：「只能如此了。」

誰知不巧的還在後面，一行人趕了大半個時辰的車到了小鎮，卻被鎮上唯一的客棧告知，所有的房間都已被人包下。

顧蓮徹底無語了，老天爺是在逗她玩嗎？

眼看著天色擦黑，加上連著好幾天的車馬勞頓，盧嬤嬤等人都是又累又倦，只盼著早點回府好休息，偏偏遇上這樣的事，一個個都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臉色頹喪難看。

盧嬤嬤氣得不行，「這、這真是……」

丁香小聲地問道：「盧嬤嬤，眼下如何是好？」

趕車的婆子也苦著臉，發愁道：「離了這兒，再要找別的小鎮落腳得往回五、六十里，眼下世道不太平，怎好摸黑趕路？」

黃氏父子從沒有出過遠門，亦是束手無策。

盧嬤嬤穩了穩情緒，拾起笑容朝客棧的小夥計道：「要不，跟那包下客棧的客人商量一下，勻出幾間房讓我們過夜？我們可以付他們的那份房錢，再送上些酬金。」

小夥計看了看他們一行人，為難道：「怕是不行，那是一大家子舉家來落戶的，好幾房人口還有丫頭僕婦，已經是滿滿當當了。」

盧嬤嬤聞言滿臉沮喪，有點無措，「那，咱們可怎麽辦啊？」

她一個深宅大院里的管事嬤嬤何曾吃過餐風露宿的苦頭？偏偏那些內宅的心思手段在外面完全用不上。

眼下春寒料峭，天色一黑，更透出幽幽涼意。

顧蓮想了想，開口道：「盧嬤嬤，不如這樣。」

她戴著帷帽下了車，與那小夥計商量，「你看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我們也無處可去，好歹讓我們進去歇歇腳。」

小夥計遲疑地點頭，「吃飯是沒問題，不過……」

「不會難為你的。」顧蓮笑道：「先找兩間雅座，讓我們吃點飯菜、喝幾口熱湯暖一暖身子，可使得？」

小夥計點點頭，領路將一行人招呼進去。

在等飯菜的空檔，盧嬤嬤忍不住問道：「小姐有什麽好的法子？」

這一路上，她對於這位九小姐不知不覺已收起輕視，眼下見她的神色鎮定，更是有了幾分倚重之意。

「好的沒有。」顧蓮笑了笑，「方才我想過了，等一下著人去跟那包下客棧的人商量，也不便麻煩，好歹勻出一兩間房來便好。」

盧嬤嬤環視了一行人，皺眉道：「一兩間如何夠這麽多人住？」

「出門在外多有不便，許多事情都講究不得了。依我看，如果能夠勻出兩間，大石他們住一間，咱們這些女眷們住一間。」顧蓮不慌不忙地解釋，「雖然睡不成，不過待在屋子裡舒坦不少，總好過摸黑趕路，不過一夜工夫，大夥兒說說話也就過去了。」

不光盧嬤嬤，其他人聽了都詫異。

盧嬤嬤猶豫了下，有些無奈，「也只能如此了。」

丁香擔心道：「要是人家不勻給我們呢？」

顧蓮不以為意地攤手，「要是人家不肯通融，咱們就圍在這兒說一夜的話，也不打緊。」

其實要不是顧及形象，她還想打一晚上的葉子牌才有意思呢。

很快的，小二將飯菜送上來了。

顧蓮招呼道：「先吃飯吧。」

她時刻提醒自己注意形象，接過李嬤嬤盛好的湯，低頭小口喝了起來。

盧嬤嬤對著雞湯出了一會神，抬頭拍板，「就按小姐說的辦吧。」

其他人也沒有異議，都答應了。

小夥計被叫來商量，聽了要求，一時也不敢答應，只道︰「容我去問問那家客人，成與不成可別怨我。」

盧嬤嬤不再氣急敗壞地笑道：「不會、不會。」又塞了銀子過去，「那家客人不是來安陽郡落戶的嗎？我們顧家世代住在安陽，如果他們肯幫忙，回去以後自當登門道謝。」

小夥計領了話，小跑步上了樓。

「葉二爺……」

他剛上了樓，就見迎面走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那少年身上一襲寶藍色的杭綢袍子，劍眉星目，眼神端凝，有著超出年紀的沉穩，淡聲道：「我都聽見了。」

「小的只是上來遞話。」小夥計說了顧蓮等人的要求，陪笑道：「實在不行，就讓他們在雅座里坐一夜便是，不用打擾。」

少年卻道：「你且等等，我回去問過父親的意思。」

小夥計只求不得罪客人，掂了掂袖裡盧嬤嬤給的銀子，樂呵呵道：「好的，小的在這兒等著。」

葉東海來到父親的房裡，略略提了方才的事。

「顧家？」葉二老爺半沉思地聽完，抬起眼皮，「聽你大伯和兄長說過，安陽郡里有兩家大戶，一是世代為官的顧家，一是皇室宗親的徐家。」他頓了頓，略為思索地道︰「只是不知，是否就是那個顧家？」

葉東海道：「想來是了，小門小戶也不值得拿出來說。」

葉二老爺身材圓胖，此刻皺眉思量，臉上的五官更是擠到了一處，「咱們家是來安陽做生意的，民不與官斗，那趕緊叫人去騰幾個房間。」

「爹……」葉東海並沒有急切，緩緩道：「凡事都得講個道理，咱們家先來住下，讓他們幾間是客套有禮，不讓他們也沒有話說。」

葉二老爺皺眉擺擺手，「讓一讓，省得結了梁子。」

「爹別急，聽我說完。」葉東海笑了笑，「既然他們報了名號，以後在安陽又少不得會打交道，這份人情自然是要做的。他們說要兩間房，咱們就給兩間，免得給多了，好意反倒成了討好巴結。」

葉二老爺略作思量，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

葉東海又道：「既然要做人情就要做足，把我住的那件上房讓給他們小姐，再騰一間屋子給下人，然後道聲歉，就說咱家人多，騰不出更多房間了。」

葉二老爺詫異道：「對方是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