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披甲
我是黑王,所我在哪裡,黑王殿就在哪裡。
在東海最深處,原本應該是億萬里不見日光,此刻卻點燃了一顆蠟燭,如貝殼裡的珍珠,明亮而美麗,一座比天界任何宮殿更加巨大輝煌的宮殿拔地而起,數不清的明珠寶玉鑲嵌在廊腰檐牙。
然而,偌大宮殿,只有一狐一神居住。
日月妾仍執著於幫助凡人實現美好願望,於是請求我鑄造一面可以虛像來往凡間的鏡子,讓她得以遊歷山水。
我萬般不願,因為地上有許多事情我並不想讓她知道,卻抵不過她認真的眼神,磨平了天山髓石,取三界無數花草榨汁擦拭,再以腹中丹火烤制,製成一面「往來鏡」送她。
得了往來鏡后,日月妾便不再需要我載她上岸,每日在自己的寢宮之內觀看三界,將我任意差使,日子倒也與以前在雲宮上差不多,就是有些東西要假於我手,略微不便。
隨著她逐漸了解三界慘痛的現狀,我感覺到她的心情越發鬱悶,少見笑容,我帶著她去走走海里,看那些怪魚四處遊盪,魚群嬉戲,但她彷彿沉迷在自己的世界,拔不出來。
有時候我躺在海宮裡,她依靠著我,心不在焉地撫摸我的毛髮,一下一下,輕微得讓我感受不出來,我轉過頭看她,只見她低著頭,眼裡沒有神采,如同凡間霜打的茄子。
許多人覺得我貴為戰神,就可以戰勝一切事情,但如今的我只是縮在自己的打造的宮殿中,小心翼翼地維護這來之不易的和平,也努力保護自己,不要捲入這三界瘋狂的浩劫之中,因為如果我有什麼閃失,就沒有人可以照顧得了她了。
日子就這樣過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不經意聽見她在寢宮中微弱的抽泣,心痛之餘,我才明白或許苟活並不是她想要的日子。
她要什麼?
我明白的。
我開始代替毒珠的位置,每日都抽出一點時間前往海宮主殿,召集滅絕十將軍商議三界大事,仔細了解神帝與魔主的動態,細細揣測他們每一步的含義,卻始終有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還是得真正參入其中才能知曉。
我在等,等寧靜被打破的那一時間。
黑色大殿中,我坐在王座上,一邊把玩手中琉璃杯盞,一邊聽底下滅絕十將軍的稟報,他們本是三界最傑出的人才,自然互有個性,難免爭吵,毒珠正在冷言呵斥。
突然門外傳來很小的敲門聲,沉重的大門隔絕了很多聲音,殿內也正吵得熱火朝天,但我還是聽見了,冰冷的目光一掃,底下聲音戛然而止,都看向了我。
「開門,請日月玄女進來。」
毒珠看向清虹,清虹心領神會,將大門打開,外面站著的,正是一身潔白的日月妾,她走進來,就像初雪飄入骯髒的大地,無盡黑色中,她是唯一的純凈。
毒珠看了我一眼,神色複雜,化作綠霧消散在原地,其他人也看了我們一眼,很自覺地如之前一般化作黑霧離開。
我望著日月妾的眸子,她的眼中滿是的悲傷,一步一步踏上王座的台階,腳步很慢,就像幾分猶豫,終於來到我跟前。
我沒有動,眼神平和,包容著她,尊重她的一切決定。
「我沒有力量,你......幫我,守護這三界,那些無力的凡人日日在向我祈禱,他們求得我的心好痛,當年我死在母親的長矛之下,也是跟他們一樣,絕望的在泥土中仰望著天空,不想閉上眼睛,所以死不瞑目。」
我望著她祈求的眸子,那裡面的十里煙波,從來都是我最愛的風景。
「好,我幫你護這三界,你......等我。」
我決然答應,轉身,從最高的王座上踏上下落的階梯,那黑袍飛揚而起,衣袂卻被一隻蒼白用力的手緊緊抓住。
我回頭,看著她的臉上滿是悲切,淚水一點一滴地滑落,在地上暈開透明的花色。
淪落為凡人時候,似乎也是這般,因為她的一句喜歡,便讓人十年出生入死,在滿是死人的戰場中浴血揮劍,那無情的眸子傲視天下,背後擁有怎樣脆弱與痛苦,她從來就只知曉那麼一點點。
因為我不說。
如今又是因為她的一句話,長矛繫上紅纓,長劍綁起硬疆,那孤傲的身影,轉身過後只能留下背影,在常人看不見的地方舔舐傷口,留她年復一年的等待。
我只要榮歸時她露出的無知笑容。
但她怎麼捨得!
「這一去若你......嗚嗚......不要去了,不要去了,求你......」
她反悔了,那泣不成聲的哽咽讓我心痛,我將她抱入懷中,安慰著她驚惶的心,而她玉手緊緊抓著黑色衣袂,害怕它會如黑夜一般在黎明前就散去。
「不要去了,不要去了,我們躲在這裡就好了,不去管三界如何,眾生如何......」
日月妾話中慌張,清涼的臉頰摩挲著我的臉,矛盾的話語中滿是痛苦,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了。
「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你的心,而我懂你的心。日月妾,你是諸天之上唯一一位深愛著蒼生的神,會憐憫別人的不幸,而那種慈悲會讓你痛不欲生,而我......如果是你的良藥,那麼我甘願成你唇中玉露,那便是我所期望的。」
我嘆息,輕輕地撬開她緊抓著我衣袂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她的手指柔軟中帶著微涼的感覺,我將自己身上的墨羽絨衣披在她的身上,反正待會就要穿上戰甲了,這一件正好留給她保管。
穿久了,自然有了感情。
她微微張開淡紅而薄的唇,出神的模樣讓我微微一笑,在她額頭上留下蜻蜓點水的一吻,宛如告別,深情而珍惜。
隨後我化作黑煙消失在原地,霎時遠處的大門微動,我望著她,她望著我,無聲的傾訴中,我用手關上大門的時候,轟隆的聲音響徹山洞,那視線似乎還依舊不斷。
日月妾看著自己如玉的手,無力地垂著,緊了緊帶著溫度的墨羽絨衣,寬大的王座上,她抱緊腿,在寂靜的山洞之中默默擦拭臉上淚水,眼神空洞,心中彷彿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是的,那是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