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4 夜 活下去的勇氣

可達在東京已經營業有半個月了，但是來他小屋做心靈按摩的客戶仍是屈指可數。可達不免心情有點失落，他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東京郊區晃蕩。

車裡的音樂被可達各種隨機切換，他根本無心聽歌，只是想有個聲音驅趕著這深夜的寂寞。黑沉沉的夜，彷彿無邊的濃墨，重重地塗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周圍的一切也如同死一般的沉寂。偶爾微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聽得讓人不寒而慄。

不知不覺，可達竟開到了江戶村的鬼怒川廢墟群，鬼怒川上游曾經是東京郊外有名的旅遊度假勝地，如今只剩下大批已經倒閉多年的溫泉旅館，破破敗敗的屋子冷冷清清地佇立在半山腰，周圍一片荒蕪，偶爾刮來一陣陰風，真是恐怖極了。

「喵了個去！怎麼開到了這種鬼地方！」可達罵罵咧咧地說道。心情很是懊惱的可達重重地踩了踩油門，想要趕緊駛離這個地方。

突然，「砰」的一聲，車子好似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可達下意識地踩死了油門，但是任由可達怎麼把油門踩得「轟轟」直響，車子就是停留在原地，一動不動。

「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可達不耐煩地自言自語道，他趕經推開了車門，跳下去，想去查看個究竟。跑到車后一看，原來一個車輪子陷入了路邊的大泥坑裡了。他試著推了推車子，沒想到，這泥坑就像團大膠水粘著車輪，讓它不能動彈。

「真是見鬼了！這荒郊野嶺的，可讓我怎麼辦呀？」可達環視周圍黑漆漆的一切，心急如焚地說道。

「嗚嗚嗚……」

正當可達急得焦頭爛額時，突然，隱隱約約傳來了一陣哭聲。

「這地方還有人？」可達不禁打了個寒顫。

可達摸著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臟，害怕得有點直哆嗦了，於是他自我安慰道：「不要自己嚇自己了，也許……也許，這個人能幫我把車輪推出泥潭呢？」於是，可達鼓起勇氣，尋著這個哭聲找到了過去。

穿過一片片荒蕪的草叢，順著崎嶇的山路，循著越來越清晰的哭聲，可達爬到了半山腰的廢墟旅館。只見旅館深重破爛的大木門半掩地開著，牆面上布滿了斑斑駁駁的苔蘚，屋裡黑漆漆的，清冷的哭聲回蕩在空空蕩蕩的屋子裡，顯得格外凄涼。

「有人嗎？」可達壯了壯膽子，站在旅館門口喊了一聲。

沒有應答，但是哭聲好像停止了。

「有人嗎？我的車子在下面被卡住了，能幫我推出來嗎？」可達又朝屋子裡喊了一聲。

過了一小會兒，還是沒有人應答，可達心裡害怕得直打鼓：「要不算了，這裡太可怕了，我還是先回車裡等等看吧。」

吱嘎——

正當可達轉身準備離開時，木門居然打開了，一個男子探出身來。那個男子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由於夜色太黑，根本看不清他長什麼樣，只見他顫顫巍巍地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可達有點驚慌，支支吾吾地說道：「不…不…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您能幫我個忙嗎？我的車子被卡住了！」

男子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盯著可達，看著他心裡直發毛。

沉默了一會兒，男子突然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回復道：「好吧，你帶路吧！」

可達心裡雖然有點害怕，但還是禮貌地回復道：「好的，謝謝您！」

可達帶著男子走到山下。

「您看，就是這個車輪子被卡住了」可達指了指陷在泥坑裡的輪子。

男子沒有回答，只是呆看了一會可達的按摩屋小車。然後默默地走到車后，用力地推了推車子，感覺確實是推不出來。於是，他一聲不吭地又往半山腰走去了。

可達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傻愣在那裡。可達本來想問他去幹嘛的，但是看他冷冰冰的樣子，又害怕得不敢開口。

等了一會兒，沒想到，那個男子從山上帶下了一塊長木板，他徑直地走到深陷的輪子那裡，把長木板斜墊在被卡的車輪下。

「你去開車吧！」男子作出推車的姿勢，冷冷地說道。

見男子突然說話了，可達愣了一下，點點頭道「哦！」然後趕緊去跑進車裡踩油門。

發動機被可達踩得「轟轟」作響，男子大喊著在後面奮力地推車。

「轟隆」一聲，經過二人的齊心協力，車子終於被推出了泥潭。

可達高興極了，趕緊跳下車來跑到車后，只見那個男子在大口大口地喘氣，不停地擦拭著額頭的汗水，身上和臉上被濺得滿是泥土，更加看不清他到底長啥樣。可達笑呵呵地感謝道：「真是太謝謝您啦，先生！」

男子瞅了眼可達，喘著粗氣，依然沉默不語。

可達覺得尷尬極了，但轉念一想:「他應該是個好人，可能不太喜歡說話吧！」於是，可達繼續微笑地說道：「真是辛苦您了，額……您看有什麼我能幫您的嗎？」

男子瞟了眼車子上的LED招牌，終於開口說話了，他問道：「你是個按摩師？」

「是的，先生，我可是一名心靈按摩師呢！」可達也瞥了眼自己的招牌，有點驕傲的說道。

「哦……心靈，心靈按摩師！」男子嘀咕道。

「嗯，車裡面就是我的移動按摩小屋。您可以進去看看。」可達熱情地邀請道，一點也不嫌棄這個全身髒亂的男子。

「哦，不用了。我不相信什麼『靈魂』，什麼『心靈按摩師』」男子擺擺手拒絕道。

聽到這些，可達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一般，失落地說道：「哦……是嗎？這裡的人都一樣，都不相信靈魂……「

不過沒過多久，可達立刻調整好心態，笑著說道：」哈……沒關係哈，不管怎麼樣，還是非常感謝您呢！哦……對了！這裡晚上好像很不安全，要不我帶你一程吧？」

「不，不用了，這裡就是我家。」男子搖搖頭，望著山腰的廢棄旅館說道。

「您家？您是說這裡的廢棄旅館嗎？」可達驚奇地問道。

「嗯！我曾經是這家溫泉旅館的老闆，後來旅館倒閉，我捨不得自己的基業，留在了這裡……」男子見可達如此熱心，並不像個壞人，於是卸下了防備，打開了話匣子。

可達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沒想到眼前這個像乞丐的人，竟是一家大型溫泉旅館的老闆。他不可思議地問道：「既然旅館倒閉了，那您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呢？」

「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離開這裡。這裡是我白手起家的地方。」男子看著半山腰的旅館，彷彿在看以前創業經歷的崢嶸歲月，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起來。他沉默了許久，開始說起了往事：「一開始我覺得，只要我努力撐下去，旅館的經營一定會好轉起來，但是後來整個行業變得越來越不景氣，陸陸續續，周圍的旅館都倒閉了，旅館的老闆們也都相繼破產了，周圍的人也都紛紛搬離了這裡……結果就變成現在你看到的樣子。」說到這裡，男子又變得黯然失色，重重地嘆起氣來。

可達看這個經歷著人生大起大落的男子，心生憐憫，他感慨道：「哦……是這樣啊，那您真的很不容易啊！其實：沒有經歷過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談論人生！我想，剛才的哭聲，應該……應該是您的吧？」

說到這裡男子也覺得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他點點頭，繼續說道：「嗯，都說中年人的崩潰都是從借錢開始的，為了堅持自己的理想，繼續維持酒店的經營，我開始四處借債，嘗盡世態炎涼。後來，我執意不肯搬離，我的老婆帶著我的孩子也離開了我，一夜之間我從腰纏萬貫瞬間傾家蕩產、妻離子散。每每想到這些，我便夜不能寐，失聲痛哭……」男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花。

「那您有沒有想過重新站起來呢？離開這裡，從頭再來？」

「怎麼可能從頭再來？」男子情緒變得激動起來，他指了指自己頹廢髒亂的樣子，說道，「你看我！現在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走到大街上，那些孩子們都朝我吐口水、扔石子……好多次我都想死了，一了百了！」說道這，男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哭了起來。

可達一聽，怕男子會想不開，他拽緊拳頭，對男子鼓勵道「先生，請您不能放棄呀！「

誰都知道一句簡單的鼓勵，一碗普通的雞湯，對於一個中年受挫的男子根本就是無濟於事。他根本就什麼也聽不進，已然一副垂頭喪氣，萬念俱焚的樣子。可達對他是既憐憫心疼又束手無措，正在這時，他瞟了一眼自己的後視鏡，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他驚喜地對這個男子說道：」先生，麻煩您先等著，我去屋子拿點東西。」

說罷，可達跳進了屋裡。不一會兒，手拿著濕毛巾和剃刀跑了回來。

「來，請您坐下，雖然我是個心靈按摩師，但是我理髮造型的能力也不差哦」

說完，可達讓男子擦乾淨自己的臉，然後開始修剪他亂蓬蓬的頭髮和鬍鬚。

不一會兒，男子彷彿變了人似的，深邃有神的大眼配上短平頭顯得格外精神，雖然臉上有點皺紋，但是擦去了污垢剃掉鬍鬚，男子好像年輕了好幾歲。

「來，看看自己怎麼樣？」可達指著後視鏡讓男子看看自己。

男子在後視鏡里端詳起來，好像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模樣，似乎還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激動得不停用雙手摸著眼淚。喃喃說道：「謝謝，謝謝……」

「先生，可能我不能讓你過上以前的生活，但是一點小小的改變，希望給你生活下去的勇氣！」可達看著男子好像一下子煥發新生，高興地說道。

男子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感激地擁抱了可達……

「我會在這裡重新開始的，跟從前一樣，先從一個小小旅社做起……」男子看著自己曾經破敗的旅館，彷彿看到了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眼裡充滿了希冀的光。

「加油。祝你好運，先生！」

可達和男子揮手告別後，帶上自己的墨鏡，對著前視鏡理了理自己的頭髮，自言自語道:「帥氣的理髮師可達，又要開始新的旅程啦，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