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2
雲崢肅眸微掀,裹著刀子的餘光迅疾如電,扎的那口舌之快的低階門弟,面如土色,惴惴不安。雖說攀附大樹好乘涼,可這無極觀也不是吃素的,真若是言語惹惱了雲崢,追究起來,這雲萊怕會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將自己推出去,任他大卸八塊,以泄私憤吧!
越想越是膽戰心驚,連忙閉緊惹事的嘴巴,瑟縮著躲進背後的人群之中,默不作聲。
「玄某希望陳掌門,當得起一派之長,你雲萊門徒近日越發囂張,不僅這般目無尊卑,手腳亦是越發逾越,不該說的話少說,不該做的事少伸手。你我兩派百年交情,玄某不希望,下次見面是劍戟相向!」雲崢聲色俱厲,三分儒雅七分岸然。
「陳某亦是不願,時下諸多誤會,是我這個掌門沒有處理妥當,任由情緒蒙蔽理智,使無極,聽雨兩派深受其擾,好在,大錯沒有鑄成,一切還可挽回!」
雲崢知他面上恭謙和順,撕開那層偽善之下,又是何等的腥臊醜陋!成了精的老狐狸,哪怕變化的皮囊再像人,也很難掩蓋住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狐騷味。
他以退為進,放低掌門的威望素著,辭尊居卑對一無極觀閑散道長示好,玩的一手賢良純善,身不由己。殊不知,他玄鶴真於你陳祈朝本是同一窩狐狸,揣奸把猾,口蜜腹劍,老謀深算,噬不見齒,騙騙那些無知小輩尚可,想要麻痹他?簡直是浪費心機。
雲崢不願與他太多廢話,踏著滿地的濕濘,走到呆立不語的江虛辰面前,宣示主權的將他瘦弱的肩膀攬進懷中,撐起一道透明的結界,作勢欲走。江虛辰肋下的斷骨之痛,終是來了個大爆發,只聞他一聲壓抑的低吼,整個人順勢倒進了雲崢滿是馥郁檀香的胸口,銀牙暗咬,幾欲崩碎。
蕭嶼焦急的本欲上前,沈傲穹自他身後上前扶住他的肩膀,示意的搖了搖頭。鶴真大庭廣眾之下與愛徒舉止親密,想必在場者無不心思狎昵,腹誹萬千,他不想阿嶼也攪進這場流言蜚語里,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謠言一起,如何堵得住這悠悠之口!他實在不想阿嶼被玷污了名聲,惹一身茶餘反口的談資!
綿密的細雨,霏霏如霧,雲崢見江虛辰虛弱至此,心急如焚,抬指馭出芳澤,攜著江虛辰跳上長劍,目無斜視的御風而去,他的滿心滿眼都是懷中纖弱的白影,眸中呼之欲出的疼惜眷愛,深深刺痛了蕭嶼滿是驚愕的眉眼。
隨行的十幾名無極觀弟子,面有慍色,紛紛召出佩劍尾隨而去。
沈傲穹與陳祈朝隔空對望,頷首微傾,算作辭別。來時浩浩湯湯的雲萊門眾,此時傷亡過半,簇擁著掌門,彼此攙扶,尋著來時之路返回。
蕭嶼一直抬眸望著江虛辰離去的方向,怔愣失神,綿密的雨霧在他凜冽的眉峰上,染上一層薄薄的清霜,沈傲穹望著這個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徒弟,心有矜恤,說道:「阿嶼,我們回聽雨閣了!」
收回目光,蕭嶼對著師傅扯出一個心事重重的微笑,局促不安的摸著白色的劍穗,他的心底倏爾洞開了一道口子,呼呼的冒著些雜七雜八,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沈傲穹明了徒弟心底的困惑與不安,但這些只是猜測的細枝末節,做不了結論的篤定,他笑著勸解道:「作為師父,都是將徒弟當做親子來疼的,試想,一位父親得知愛子負傷,怎能不關心則亂,痛惜焦急,一時難掩關愛之情,是可以理解的!」
蕭嶼知道師父是在寬慰自己,不要把雲崢道長跟虛辰的關係想的太過齷齪,可是那雙滿溢著愛戀的眼神,怎麼也跟師徒之情,父子之愛關聯不到一起去,那分明是愛慕,是心悅,是喜歡,是無論如何都能與之共赴鴻蒙的決絕痴情。
這份赤忱赤城,真摯懇切的情感,無時無刻不在煎熬,折磨著自己,旁人尚可以自我勸慰,可他比任何人都熟悉這眼神中表露出的弦意。他忽然就嫉妒了,心底的酸澀似張牙舞爪的凶獸,侵蝕咀嚼著內臟血肉,強烈的佔有慾似烈火灼燒著他的每一寸筋骨,又燙又痛的幾乎折磨的他要發狂!
「徒兒明白!」
沈傲穹此刻,多想再揉揉他烏黑的發頂,卻一瞬間發現這個桀驁不馴的孩子長大了,他的眉眼雖顯稚嫩,身姿卻孤傲硬朗,不經意間流露出咄咄逼人的凌厲之感,像柄出鞘的刀子。不知這十幾日,他究竟經歷了什麼,不笑的目光如鷹似隼,冷峻的稜角鋒利在外,彷彿那個懷握璞玉,溫潤在心的少年,徹底從靈魂血肉里剝離掉了。
沈傲穹經過林旭,紀姚身邊的時候,出聲詢問蕭嶼道:「這兩位是?」
蕭嶼依次介紹道:「這位是林大夫,我和虛辰的救命恩人!這位是紀姑娘,林大夫的朋友!」
沈傲穹俯身行禮,恭謙道:「多謝林大夫,妙手仁心,小徒叨擾了!」
林旭抬手虛扶,報以微笑道:「沈閣主哪的話,老夫不過是略盡綿力,舉手之勞!」倏爾停頓了一下,看了看蕭嶼無甚表情的俊顏,繼續道:「不過這混小子,脾氣是真的差,總惹老夫生氣!」
沈傲穹面有尷尬,再次行禮道:「都怪我這個師傅,教導無方,在下替徒兒向您賠不是了。」
「唉!」林旭一把擋下沈傲穹漸彎的軀體,說道:「與你無關,是他不討老夫喜歡而已!」
蕭嶼見林旭這老兒又在挑刺,隱忍的肝火倏忽高漲,尤其是那老兒見他脾氣將要發作,一副你敢叫囂就罵你的挑釁模樣,著實讓他再也淡定不下去了。
沈傲穹斜睨蕭嶼一眼,言辭冷厲道:「阿嶼,不得無禮!」
紀姚見形勢不好,真怕倆人再劍拔弩張起來,遂扯著林大夫的衣袖,勸慰道:「別再為了阿姚,與蕭公子不睦。」一雙杏眼凄婉哀怨,訴不盡的離愁別苦,化為眼角的一抹嫣紅,「蕭公子沒有做錯任何事,是紀姚逾越了!」
蕭嶼斂了目光,盯向別處,他不想在看到少女雨打梨花的啜泣,怕忍不住的嫌棄傷了她那顆敏感脆弱的心臟。
沈傲穹在三人之間輾轉了一輪眸光,從中嗅到了一絲單戀的怯懦。他這徒兒是生的一副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的無儔俊顏,可就是心冷腸硬,對男女情愛向來敬而遠之,從未跟哪個女子親近交好,門下對其暗生情愫的女弟子不勝枚舉,卻從未有一人入得他心。
想必是這紀姑娘芳心暗許,誠摯以告,結果這徒兒不近人情,冷辭拒絕,既傷了少女心,又得罪了長輩義,這才惹的一雙摯友,處處針對!
林旭不想繼續杵在此處,看著紀姚傷心,遂拉過她柔嫩無骨的柔荑,對著沈傲穹說道:「沈閣主,眼下危機已解,老夫這就帶著紀姚告辭了!千山萬水,有緣再見!」
沈傲穹抱拳道:「林大夫慢走,救命之恩,聽雨閣無以為報,若有任何難處,巴蜀煙雨樓隨時恭候!」
林旭扯著紀姚邊走邊道:「謝啦!」
紀姚紅著眼眶,滾落的淚水隨風飛散,萬般不舍的回首凝望,蕭嶼高大的身軀終是模糊了,這份得不到回應的情感,早已隨著艱難沉重的腳步,旖旎進了泥土之中,細細霏雨間,結出嬌嫩潔白的花苞,綻出清雅孤絕的花瓣,瀰漫著痛徹心扉的冷香,為這段去往彼岸的暗戀,鋪設一條凄美絕倫的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