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3
回到聽雨閣已然半月,這場冤假錯案終因雲萊遭遇更大的劫難,而被迫平息。就在蕭嶼,江虛辰二人躲在林旭的小醫館時,國師府遭到不明殺手的血洗,好在無華大國師當夜在皇宮飲宴,酒饌微酣,宿在了千機閣,這才逃過一劫。
「那天傍晚,岳從晗於鬧市中被一黑衣男子當街割頭,血濺三尺啊!聽說當時圍觀的百姓都嚇傻啦,那血從腔子里噴出來,竄的老高了!」
月明星稀,颯颯竹林,蕭嶼攜四名師弟圍坐一方石台,挖出藏於泥下的醉雲間,就著兩三樣咸甜香豆,五人邊飲邊談。
丟一粒花生人口,眴鳴咂吧著嘴繼續道:「當夜整條街都被禁衛營帶往刑司問話了,折騰了一晚上,結果第二日布告上殺害岳從晗的罪名就按到師兄與江大美人的頭上了!當時布告一出,閣主就蹬了丞相府的大門,沒想到吃了閉門羹,雲崢道長都不見閣主!」
眴漆接下話頭,插嘴道:「閣主眼見師兄身上的命案又多了兩條,又求路無門只能靠自己了,當時我們兵分兩路,一路沿途去尋你,一路去發生兇案的附近探查線索。找了兩日,不光線索沒找到,師兄你的蹤跡也無,就在大家愁眉不展,忙成一鍋粥的時候,國師府出事了,除了跟隨無華進宮的六名隨行弟子,其餘駐守官邸的全被一劍削了腦袋。」做了一個切脖子的手勢,眴漆誇張的抖了三抖,但眼神卻是幸災樂禍,報應不爽。
「據聞,行兇的兵器跟岳從晗遇害的兵刃是同一把,這就證明殺害她的不是師兄啊!可這大國師一意孤行,髒水硬要往你身上潑,這不他大張旗鼓的回了趟雲萊門,當晚雲萊整派都出動了,就連閉關的掌門都親自下山,要親拿你們二人!閣主恐你有難,連夜帶領弟子悄悄尾隨。」呡了口烈酒,眴漆欣慰的兩眼泛光,「好在師兄洪福齊天,有驚無險,平安歸來,你不知道我們師兄弟幾個天天擔心死了,生怕你被雲萊那幫畜生逮到!」
蕭嶼薄唇舒展,笑著說道:「有勞師弟們費心了。師兄我這一遭算是嘗盡了苦頭,沒落一天好日子過啊!」
眴漆心疼道:「師兄,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子了。」隨手指過一株碧竹,繼續說道:「就跟個竹竿似的,難看!」
蕭嶼眉峰一挑,臉有暗黑,執起一枚糖衣花生,彈在眴漆的眉心,痛的他捂住額頭嗷嗷直叫,「師兄下手,依舊狠毒!」
眴燃咯咯直笑,扶著眴漆的肩膀,調笑道:「你這張嘴啊,就不能撿點好聽的說,每次不挨幾下,你就皮痒痒!」
這四名師弟中,眴漆處處不服蕭嶼,比容貌,比修為,比勤奮,比天賦,他比蕭嶼晚進門五年,身手已在同輩弟子中屈居蕭嶼之下。他既視這個比自己年歲還小的師兄為知己,也將他視作超越的目標而激勵自己勤勉,這般不服輸又孤高傲嬌的性格,使他逮到機會便要言語譏諷蕭嶼一番,否則他就渾身難受!
嘻嘻哈哈玩笑了一番,壇中的醇酒已然見底,眴燃,眴鳴已經雙目迷濛,神識混沌,抱著酒罈拄著腦袋,昏昏沉沉的將將要睡。眴沫與眴漆的酒量要好於他們二人,但此時也微有怔愣,反應不似以往迅捷機敏。
三人將壇中的殘酒飲盡,月下安寂,誰也無話,只聞風中幽幽的夏蟲蟬鳴,枝葉繾綣,一點微弱的沁涼吹不散心間的沉滯,煩悶的似要生出火來。
眴漆眸光似星,熠熠生暉,手指摩擦著溫涼的壇壁,輕聲說道:「師兄!這次回來,你變了好多!」
蕭嶼自月暉中收回飄遠的視線,俊顏微傾,一手扶住薄濕的額頭,斜眸而望,「哦!怎麼說?」
「回來這些時日,你也不與師兄弟們親近了,整日不是閉門謝客,就是林間舞劍,有時明明相隔不過幾寸,卻彷彿以遠在天邊。師兄弟們私底下都很擔心你,但你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峻,又著實讓他們發憷,生怕一個字說錯,刺激的你更加沉默!」
蕭嶼心結難疏,整個人比剛回聽雨閣時還要消瘦,往昔裁身得體的衣服套在如今的身骨之上,彷彿縹緲仙宮,星輝月華織就的輕杳飛紗,仙風道骨,翩若驚鴻!
「閣內重禮數,但私下裡,我年長你三歲,有什麼想不明的,可以與我說說,總是憋在心裡,會悶出病來的!」
蕭嶼將整張臉盡數埋進掌中,忍著額角穴位的突跳,嘶啞道:「我沒事!只是顛沛流離這些時日,耗費了些精力,將養一陣就會好的。」
「......」眴漆喉頭攢動,滿是薄繭的指腹,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壇壁。過了良久,眴鳴發出了清淺的鼾聲,眴燃咂吧著回味的唇瓣,蕭嶼僵硬的抬起薄紅的眼眶,待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明,眴漆那張桀驁不馴,帶著侵略之美的俊顏,彷彿寒夜嘯月的孤狼,睜著駭人寂冷的碧瞳,牢牢注視著自己。
蕭嶼忽然有種芒刺在背的錯覺,詢問道:「怎麼了?」
眴漆眼睫微掀,強行退下眼底的寒冰,生硬道:「是為了江虛辰吧!」
頓覺煩躁,蕭嶼直起憊懶的身子,蹙著眉頭,眼眸里的溫柔瞬間化劍,豎起周身尖利的刺甲,戒備的望著眴漆洞若觀火,瞭然於胸的姿態。
眴漆見他這副模樣,柔聲寬慰道:「師兄不必這般看我,當日發生的事,就算跟去的師兄弟們不說,江湖早已傳的沸沸揚揚了!」
「你信?」
眴漆笑道:「不是我信不信,而是師兄你信了!」
如一擊重鎚砸向了胸口,脆弱的心臟伴著疼痛龜裂成片。他是信了,而且堅定不移的確信著,無論怎樣告誡勸慰都於事無補,雲崢那雙誠摯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眼前流轉,他不敢閉眼,不敢安靜,甚至不敢駐足停歇片刻,這種見縫插針,如影隨形的折磨,早已熬幹了他的心血。
無數次的捫心自問,這樣糾結著,苦悶著,究竟為何?可他就是理不出個頭緒,說服自己光明正大的去嫉妒,去惱怒,去恨不得將雲崢褻瀆的眼珠子挖出來,讓他再也無法懷揣著滿心的骯髒去注視江虛辰,擁抱江虛辰!只要一想到這裡,蕭嶼就止不住的亢奮,激動,整個人因沸血的奔涌而劇烈抖動著!
壓不住心底咆哮的邪祟,蕭嶼索性任由它的惡毒滋長,浸入骨血的戾煞,燃盡了他往日的純善雅正,變成了沾之即亡,觸之必死的劇毒赤蟒!他瘋魔了,癲狂了,變的自己都深深懼怕,狠狠嫌棄!
「其實......」眴漆頓了頓,用餘光舔了舔蕭嶼逐漸冰冷的面容,說道:「江虛辰在無極觀,過的並不好!這世上千人千面,越是表現的恭謙和順的人,私底下的真面目才是最駭人的!」
蕭嶼倏爾想起,那夜澹臺燁與虛辰的對話,所謂的改拜無極觀,全是雲萊趨於高位的棋手所布的陰謀,他的身中殘毒,不敢佩劍,全是打壓操控的提線,他對雲萊的厭惡與殘殺,是十年間屈辱痛苦的反抗!
「我倒是很佩服江虛辰的氣量,忍人所不能忍,他這樣的仙姿絕艷,在一群虎狼之間,周旋應付,遊刃有餘,也算個奇人了!我若是在那樣骯髒的地方長大,恐怕早已自墮入魔,殺盡天下負我狗了!」
眴漆說的愜意,但飄進蕭嶼耳中,彷彿天雷乍響,振聾發聵。眉宇間難掩震驚與心疼,哆嗦道:「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