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4
眴漆低垂著眼睫,但眸光晶亮,一絲漫不經心的微笑悄悄爬上臉龐,「我在外歷練的那一年,半途與一無極觀的小徒結伴,他時常與我談起觀中的閑事,消磨了不少歲月,這無極觀大部分的趣事,都發生在雲崢師徒身上。這雲崢道長還好,輩分在那,除了觀主,誰也奈何不了他。倒是他的徒弟江虛辰,可就沒有那麼好命了!」
蕭嶼緊握著雙手局促不安,任何有關江虛辰的事,都能瞬間擊潰他的堡壘,露出裡面鮮紅脆弱的內臟來。眴漆總能準確無誤的扼住他的咽喉,刺進他的要害,放肆的攻城略地,看著他狼狽不堪,潰不成軍!
這番話成功的勾住了蕭嶼的心神,探尋的目光表露他想要知道的更多,然而眴漆卻吊起了他的胃口,羽翅般濃密的睫毛,顫來顫去,眸光也不甚清明,有些疲累的擺了擺手,囁嚅的唇峰終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噗通」一聲栽倒在石桌上,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眴沫早在他二人交談之初,便拄著腦袋睡了,是以這四個師弟全部醉入夢鄉,只於蕭嶼一人,對著皓月意猶未盡,滿懷心事。
一連幾日,蕭嶼有心想要找機會再與眴漆攀談一次,可眴漆卻好像有意躲著蕭嶼似的,不是整理書樓,就是修繕屋舍,今日一早更是請命去了燕北。待蕭嶼追上山門時,他早已藍衫獵獵,與澄澈的晴空融為一體!
思來想去,蕭嶼還是牽挂的緊,遂書信一封,聊表思念,可這信函寄出以十日之久,都不見迴音。無數不好的念頭在心底糾結成塔,壓的他喘不過氣來。是以今日,蕭嶼起了個大早,飯也未用,便火急火燎的御劍往三清山方向飛去。
立在上清峰的緩台之上,階梯兩旁具是參天蔥鬱的各色樹木,遠處玄鐵鑄造的粗大鏈條上掛著一排排八角琉璃鼎,八面半透明的琉璃壁上皆畫著殷紅的硃砂符籙,於青天白日之下幽幽的流轉著褐色的煞氣,隱約可見裡面焦灼的魔物殘骸,氤氳著絲絲縷縷的紫黑色濁息。想必再有個三年五載,這些魔物的濁氣盡數被清氣消散,化為一捧焦灰的骨炭。
抬眸遙望峰頂的昊極,罔生,正陽三塔,塔身分別盤繞著青龍,白虎,玄武三聖獸的靈體虛影,每隔一個時辰,虛影便變換一次方位,將整個上清峰包裹在靈場之下,使其常年清氣上涌,源源不斷,是以但凡狩獵的魔物難以誅滅,便送往無極觀道場,囚禁於琉璃鼎中,慢慢消化。
百年前,聽雨閣有座名為伏魔的鐵塔,羈押著數不清的北冥妖魔,塔頂輪轉著上古仙器,罔極鏡。此鏡自日月星華中吸納至純清氣,無論多麼強大的妖魔在此鏡之下皆功法全失,然而一場門派暴亂,罔極鏡碎裂成片,鐵塔內的妖魔盡數逃離,氣勢恢宏的亭台樓閣於業火中被焚毀殆盡,如今的聽雨閣早已不復當年盛景!
在踏百十來級青石台階,便是無極觀高出雲表,干雲蔽日的磅礴山門,蕭嶼駐足在緩台上,任山巒間穿梭的微風,拂飛單薄的衣擺,青衣素雅,眉目清淺,雖然眼中的孤寂稠化不開,但難掩周身瀟洒致遠之氣。
來時的迫切,此刻皆化為躊躇,有多少渴望,就有多少膽怯,他立在這裡走上去不敢,退回去不甘,狂亂的心跳在糾結的思緒中越發激烈,握著劍柄的手掌濕濘一片,滑膩膩的讓他很是不舒服。
這時自山門之下,走出兩個身著灰色道袍的年輕弟子,身背長劍臂挽拂塵,有說有笑的拾階而下。許是蕭嶼的身姿太過高大,無法讓人忽視他的存在,這兩名小道長先是瞧見了他,加快了步伐下到蕭嶼身前,出聲詢問這才喚醒了魂游太虛的自己。
「公子,緣何立在此處,不上去呢?」蕭嶼身著聽雨閣弟子常服,因無極觀雲崢道長與沈閣主交好,是以無極觀的門徒見到聽雨閣弟子,具是客氣友善,絕不過多盤問拜山細節。
蕭嶼行禮道:「聽雨閣弟子蕭嶼,見過兩位道長,蕭嶼此次前來,是尋摯友,擔憂他的傷情,前來探望!」
一位小道長,梨渦淺笑,晶亮的眸子,閃若琉璃,「蕭公子是來尋南陵之一的江虛辰嘍!」說罷回眸與另一位小道長交流了一番神情,繼續道:「不過你今日算是白跑一趟,江師兄不在觀內,他跟雲崢師叔一起北上燕丘了!」
蕭嶼神情擔憂道:「他身上有傷,這麼快就到處走動了?」
聞言,兩個小道長一起嗤笑,粉紅桃頰越發紅潤,但那笑容似乎太過狎昵,裹挾著含羞帶臊的不明情愫,「有雲崢師叔在啊!江師兄那盈如素練的細腰,一把就裹走了嘛!」小道長邊說邊做了一個半抱的手勢,痴痴半笑,話裡有話。
蕭嶼面有暗黑,一絲鴆毒的苦澀從心間蔓延上嘴唇,剎那間擊退了血色。小道長見他臉色難看,心底越發笑的猖狂,彷彿窺伺到世間最暢快的秘密,忍不住的興奮,透過眼睛迸射出來。
「蕭公子,要不隨我二人進觀中喝杯茶,歇歇腳吧,你來都來了,若不進去坐坐,等雲崢師叔回來,該怪罪我們怠慢了!」
蕭嶼望著這兩個年級尚小的道童,有種看著兩隻蠍子的悚然之感,有些話自童言無忌的年歲里說出來,簡直比老夫子的謾罵還要狠厲,他似乎能想象到,自己若真上去喝茶,估計虛辰與雲崢的香艷話本能編排出幾十本來。
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蕭嶼行禮拜別道:「不了,既然他不在觀中,蕭嶼這就回去了。有勞二位小道長了!」說完,自兩道不懷好意的探究目光中,拾階緩緩而下。
望著那峨冠玉顏,風骨挺拔的俊美少年,兩個小道童半是艷羨半是揶揄的說道:「哎!南陵雙雄,真是人間絕色啊!可惜,可惜啊!一個淪為恩師玩物,一個曖昧不明,他們之間的關係真是亂啊!」
「切!你又從哪聽的不作數的香艷俗話?這蕭嶼可是個正人君子,你以為都跟雲崢師叔似的,看見他江虛辰就色令智昏啦!」
「你沒看見我說雲崢師叔抱江師兄的時候,他的臉色有多難看,這要說他蕭嶼跟江虛辰之間清清白白,我才不信!」
「得了吧你,人家那是接受不了!如果有一天你跟一個男人是那種不清不楚的關係,若是讓我知道了,我比他的臉色還難看呢!」
「滾!」說完打了個寒顫,怒罵道:「你才跟男人不清不楚呢!」
兩個小道童于山門之前,就這不齒畸戀,你來我往吵的是不可開交,完全忘記了下山師傅交代的待辦事宜。
自上清峰下來,蕭嶼渾渾噩噩的晃蕩到那家雲間酒館,此時唯有濃醇的烈酒方能澆息他心底燎原的妒火,這一路下來,早已燒的筋骨劇痛,眼底乾澀。那一句淪為恩師玩物六個字,剮的他周身鮮血淋漓,他現在恨不得立馬狂奔到雲崢面前,將其一劍一劍的削成肉泥,讓他再也玷污不了江虛辰的名聲。
烈酒入喉,嘗在他的口中仿若白水一般,失去味覺的蕭嶼,越喝越是煩躁,奔涌的怒火無處發泄,積鬱在心底,折磨的他幾欲癲狂。
「哎!你們聽說了沒有!」
「聽說什麼呀?」
「你剛從娘胎里生出來啊!這麼大的傳聞你都沒聽說過啊!」
「你都不說是啥,我怎麼知道我聽沒聽過?」
那人桀桀一笑,不在拐外抹角,五指一揮,朗朗說道:「無極觀,一對師徒的不倫之戀!」
彷彿聞到了什麼驚天秘密,酒肆中飲酒的醉客,紛紛清明了腦袋,一個個豎起耳朵,比在茶館聽書還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