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5

止戈5

身著粗布麻衣的書生,忙從褡褳里翻找出筆墨紙硯,慌裡慌張的鋪陳了一桌子,捻袖端臂,磨墨的姿勢轉的飛快,邊研磨邊心急道:「仁兄,你可慢點說,小生要把這艷聞都記錄下來!」

那提問之人不解道:「你記它幹什麼呀!」

書生拿起毛筆,在硯台里沾了沾,說道:「小生是給添湘館寫戲文的,記錄下來找找靈感!」說完拘泥一笑,捋了捋略微捲曲的宣紙。

圍坐的酒客皆作瞭然神情,有些竟然問起了添湘館最近排演的新戲碼,出於行規,書生顧左言他,嬉笑著就是不透露一分一厘,在座的酒客具被吸引了目光窮追不捨,甚至願意代付書生的酒錢,然而也沒能換來丁點甜頭,紛紛抓耳撓腮,哭爹喊娘,圍著那書生嘰嘰喳喳,拉拉扯扯,又是諂媚又是威脅,鬧的酒館人聲鼎沸,嗓門堪比上元佳節,燈火廟會。

「哎!哎!哎!我說你們都幹什麼呢?不是聽老子說故事嗎?一個個都他娘的圍著個酸腐書生吼啥!跑了媳婦還是死了娘啦!都給我坐下消停點!」酒碗一磕,那提問的刀客直眉怒目,被無視的很是惱火。

書生聞言,連忙嬉笑勸解道:「就是啊諸位,今日是來聽兄台說故事的,咱們就不要講些與此無關的事,敗壞了說書人的興緻,可否?」

酒客們一聽也是,紛紛坐好,催促刀客快點開始。只見那寒衣如鐵的漢子,灌了一碗烈酒,齜著後勁的餘味,言語狎昵道:「要說這兩師徒的關係,早在無極觀就有風有影,只是礙於門派聲望,三緘其口罷了,前不久出了徒弟蒙冤入獄,受不住嚴刑拷打,越獄逃跑的事,那師傅真真是焦急萬分,寢食難安啊!竟然敢公開與雲萊交惡,當面數落其門主!」

「當著三大門派弟子的面,對徒弟摟摟抱抱,說出來的言辭,那叫一個繾綣溫情,柔腸百轉,真是聞者煽情,聽者涕淚,這份愛意真是感人肺腑,蕩氣迴腸啊!」

「這師傅說啥啦?怎麼就把你們一個個感動到哭了啊!」

「就是,就是,你說細節啊!」

刀客正沉浸在自我渲染的桃夭里,一臉陶醉的痴迷模樣,突然被酒客急言打斷,半是尷尬半是薄怒,聲音也抖高了幾分,「急什麼,我這不是先講個大概嗎!接下來才是細節!去,去,去!老子講事,少插嘴,消停聽著!」

眾酒客敢怒不敢言,但嫌棄的神情,一個甩的比一個激烈。

清了清微有澀緊的喉嚨,刀客繼續說道:「那晚暴雨漣漣,雲萊門將兩個逃獄的小兒圍堵在山崖上,還不等德高望重的掌門問話,那兩個小兒嚇的紛紛跳了崖,雲萊陳掌門眼見倆人性命不保,不顧自身安危,跟著跳崖捨身相護,三人於崖底均受了些傷,但受傷最重的就是陳掌門了,胸口被怪石樹枝劃開了幾十道口子!」

「我的娘勒!幾十道啊!那還不劃成篩子了!」有人驚恐嘆道。

刀客眉峰一挑,似要呵斥這不敬門主之徒,那驚嘆之人見此,立馬作龜縮狀,低垂著眉眼,不再說話。

「那小徒不過是身嬌體弱,受了點皮外傷便搖搖欲墜,惹人憐惜,等師傅趕到的時候,更是柔弱的愈演愈烈,惹得師傅心疼不已,張口大罵陳掌門對其徒兒暗下死手,那是口沫橫飛,凶相畢露,要多猙獰有多猙獰,一點讓陳掌門辯解的機會都不給!」

言至此,刀客面露疼惜,言語憤懣,「哎!可憐了陳掌門一片赤誠狹義,白白餵了狗,惹了一身傷不說,卻得不到一句好!」

書生提筆凝視,微笑道:「仁兄,細節,細節!」

刀客狹眼一翻,繼續道:「師傅罵完了,攬過徒弟的肩膀,將其裹在懷中,我的心肝,我的寶貝的叫了一遍,二人十指相扣,四目相對那是愛意橫流,師傅一邊吻著徒弟的眉心一邊安慰道:乖徒弟,為師今日就算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塊,誰也不能再將我們二人分開了,師傅不能沒有你,師傅愛你!」

眾酒客聽到這,皆睜大雙眸驚掉了下巴,就連那奮筆疾書的書生,也停筆抬眸,整張臉說不出的變幻莫測,不知是震驚這駭俗的戀情大膽,還是被這甜言蜜語的情話噁心到了,整個人杵在那裡一副將要嘔血的模樣。

「這也太大膽了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兩個男人!還是師徒!眾目睽睽之下摟摟抱抱,情話綿綿,真是虛有其表,傷風敗俗!」

「我滴個娘勒!我有點想吐!」說完扶著桌角,乾嘔起來。

眾酒客,你一言我一語,借著碗中酒,將雲崢師徒二人罵的是私通淫穢,下賤不堪,挖空心思翻找出最為骯髒污穢的詞語,盡數用在這對道貌岸然的師徒身上,彷彿這樣咒罵就能將其誅殺於天地間,再也不能現於人前,污人視聽。

蕭嶼隱在角落的身軀,崩于山岳,頹如瀚海,這番添油加醋的編排,著實讓他恨到暴走,但這香艷的說辭,又將他重新帶進了那夜風雨,雲崢滿是赤忱眷愛的雙眸,霸道強橫的懷抱,陰鷙狠厲的詰問,像根橫亘在喉間的骨刺,吐不出咽不下,剮的喉間滿是鮮血,尖銳的疼痛無時無刻不在輾轉折磨。

那邊咒罵的熱火朝天,這邊惱恨的冰天雪地,就連街角雜耍的藝場,博得陣陣叫好,也蓋不過這幫村夫俗子,兔頭麞腦的污言碎語。

蕭嶼終是受不住了,倏爾執起酒碗,砸向那個粗衣刀客。灌注全力的一擊,砸在那刀客的後腦之上,登時碎裂成片,滾熱的鮮血順著脖頸汩汩而下。

那刀客捂著後腦,難掩的疼痛使他眯緊了雙眼,半晌過後,握著一手的粘膩血腥,向著身後破口大罵,「哪個沒長眼的龜孫子,敢在爺爺頭上扔東西,不想活了是吧!」

刀客見身後只有兩張桌子,一張無人,一張坐著蕭嶼,遂雙眼稍一探尋,便將目光鎖定在蕭嶼身上,提著烏金刀鞘,怒目切齒的指著蕭嶼道:「說,是不是你這個癟犢子,暗算老子!」

蕭嶼斂目橫視,嘴角的淺笑似浸了劇毒的薄刃,「是我!」

「老子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暗下黑手!」

倏忽站起,蕭嶼自持的端正終於瓦解成灰,俊顏慍怒,疾言遽色道:「背後編排他人也就算了,竟然恬不知恥的添油加醋,顛倒黑白,我不過是略施懲戒,叫你張長記性罷了,省的以後送命送在自己的舌頭上!」

聞言,那刀客暗噁叱吒,將滿是污血的手掌,按在佩刀的刀柄之上,幾欲將拔。蕭嶼見此,亦是將瀚雪握在手中,此刻二人劍拔弩張,怒目而視,只消一點火星便要鋒刃相觸,你死我活。

立於一旁的粗布書生,眼見形勢不好,連忙收拾筆墨,裹上褡褳,兩股戰戰的滾到一邊,扶著柱子藏好,時不時的露臉偷瞄,臉色蒼白的可怕。

銀光一閃,寒芒出鞘,刀客雙眼赤紅,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口中發出嘶啞的怒吼:「媽的,老子說的就是事實,你這般看不慣,難不成你跟那師徒皆有一腿!」

如此惡言,擱在哪個男人身上都是奇恥大辱,蕭嶼亦是臉黑如墨,怒血沸騰,不由分說的馭出瀚雪,朝著刀客狎昵淫笑的嘴臉激射而去。

瀚雪的劍勢兇狠霸道,招招殺意橫秋,那刀客亦不是個酒囊飯袋,身姿矯健,臂挽狂瀾,一招一式驚雷疾風,手中的佩刀守御一方,瀚雪久攻不下,刀劍相撞激起層層火花霹靂,銀白激閃中墨色骯髒的袍角紛飛,在斜陽餘暉的酒館內,揚起細密的薄塵輕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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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閣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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