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葉子不容詆毀
星期五晚上,漆希一和樂川約我去石經寺燒香。我沒有絲毫猶豫,一口回絕。記得曾經在昭覺寺,葉子對我說過,「信徒最忌諱見佛燒香。」
我不知道她從那兒聽來的。但我覺得這話很對。拜佛燒香,不在於拜了多少佛寺,燒了多少香燭,捐了多少善款。而在於是否虔誠,心誠則靈。若心不誠,拜再多的佛,晚上睡不著還是睡不著。
星期六早上,我坐成灌快鐵去了一趟都江堰。做完複查,被告知凍傷已經痊癒,肺氣腫也無大礙。只是支氣管屬於老頑疾,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根治。從醫院出來,我去了雯雯在農大附近的房子。她人不在,門緊鎖著。我給她打電話,才得知她人在青城山。
中午的時候,我給張熙打了電話。我們在南橋碰面,然後一起吃了午飯。然後他開車送我回成都,順便去市裡看看有無合適的工作。我笑著問他,「怎麼突然想起找工作了?」
「看上了一個女子。」他無限惆悵地說,「大學畢業后這麼多年,第一次遇到讓我心動的女子。」
「理解。」我點頭說,「看來這次是認真的吧?」
他苦笑一聲,一邊打開車載音樂,一邊幽幽地說,「阿木,我今年28了。」
這話聽著很刺耳。一個方面,年齡這個東西,像體溫計一樣明明白白的提醒人們歲月老去。無論如何用力甩動臂膀,數值都不會下降,一個勁兒的往上竄,直到咽氣不動,徹底歸於平靜為止。另一方面,我不怎麼認同他的說法。
到底是因為年齡呢?還是因為真的被她身上的某些點所吸引?或者受到了來自家人的壓力?亦或乾脆是感到寂寞了,需要一個女人來陪伴?
「是因為年齡大了,所以著急結婚?」我問他。
他搖了搖頭,說,「不全是吧。」
「父母逼迫?」
「也不全面。」
「寂寞孤獨?」
他驀然一笑,索性大口大口抽起煙來,並給我點燃一支。我們倆此起彼伏的吞吐煙霧,氣流從玻璃窗灌進來,冷得讓人受不了。
「是一種焦慮。」他說。我們轉入二環路,然後駛上高架,「28歲一事無成,你會不會焦慮?」
「我嗎?」
「嗯。」
我看著成都平原的原野,秋色將樹木百草染成了金黃。寒冷的風吹拂而過,黃葉翻飛。灌渠里清涼的河水奔涌著,「被你這麼一說,我有點明白那種感受。」
「原因很多,造成這種焦慮並非一蹴而就。」他將煙頭屈指彈飛,被風吹著墜落高架,「老媽安排那場相親,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不知怎的,第一眼就特別喜歡,不得了的那種喜歡。是不是有病?」
「……」
「當她問我做什麼工作的時候,簡直羞愧得無地自容。」
「無業游民。」我笑道。
「如果我能像你這麼口吻輕鬆,也不至於騎虎難下。」
我很好奇,「你是怎麼說的?」
「在成都一家國企任職,是個小班頭。」他苦笑道,「親事就這麼說定了。」
「祝福吧。」我說,「想想我,比你慘多了。」
「阿木,我覺得你最幸運。」他幽幽說道,「這個世上,再無葉子對你的愛更純粹的愛情了。」
我開始沉思這句話。擁有一份愛你到死、入木三分、深入骨血這些字眼都無法準確形容的深情,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譬如葉子於我,只是代價忒大了點兒。
「委實說,我打心眼裡羨慕你能得到葉子的愛。」他說,「哪怕你因之而身陷囹圄,我覺得那是一份難得的殊榮。」
「嗯?」
「為愛而無所畏懼,為愛而無所不為。」他像發狂的瘋狗般死命大叫。
「為愛而無所能。」我吐著煙圈說,「狗東西,你一直垂涎她么?」
他哈哈大笑,不知道是被揭穿而尷尬還是什麼,「阿木,要成為足以能讓女人依靠的男人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足夠中二,完全不像一個28歲的男人該說的話。要成為能讓女人依靠的男人,是怎樣的一種生命形態?有錢?有勢?高大威猛?陽光帥氣?好像都不是。
「那是怎樣的一種究極的生物?」我說。
「讓她覺得心安,即便什麼都不做,都是足以依靠的男人。」
「這麼簡單?」
「這麼簡單。」
汽車駛離高架,穿過紅光鎮和犀浦,然後轉入西芯大道,路過藍光集團門前,一路東去,進入三環。蜀漢路兩邊低矮的房子,像紙盒子一排排累積。馬路對面的法院門口躺著一隻橘貓,慵懶的曬著太陽。觸景生情。曾經,我在這裡審判入獄。
「可曾聽說王樺參與此事?」我突然想起張芸老師在美術學院校慶前夕對我說的話。
「小道消息,他確實對你恨之入骨。」張熙說,「雖然很憤慨,但我們人微言輕,說什麼也無力改變結局。」
「理解。」我說,「關於葉子和Eliane的那些傳聞也是真的么?」
他面露難色,輕輕點了點頭,「王樺背後關係很硬,學校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再次點了點頭,「我和Eine見過面了。」
「她……」張熙欲言又止。
「我們一起去文殊院看了葉子。他和王樺結婚後,趕在在孩子出生之前,處理好了她的後事。骨灰安放在文殊院地宮,每天都有僧人給她超度念經。」
「別別別……阿木。」張熙氣憤的說,「那個老東西沒安什麼好心,幹嘛要對他心懷感激?」
「嗯?」我疑惑道。
「我可聽說了,葉子自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的騷擾。」
「騷擾?」
「你在畢業前一周被捕后,學校里就開始流傳一個說法。」他說,「葉子以前確實和他有過不正當師生關係,但那是在和你交往之前的事。」
「葉子以前做過什麼對我來說不重要。」
「但是,王樺並不甘心,一直騷擾她,拿這件事要挾葉子。」我們被堵在二環路口,撫琴西路的紅綠燈時間長得出奇,「我猜測,葉子可能受到了凌辱,所以才選擇自殺。」
「張熙,我無法接受你詆毀葉子的清譽。」我抑制住內心想打架的衝動,「誰都不可以詆毀葉子,任何人。」
張熙很詫異我的反應會這麼大,他苦笑道,「Eine或許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