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凌晨,靜嘉被方晫叫醒,她感覺自己剛睡著一樣,頭暈的厲害,但想著送梅寒最後一程了,就立馬套上外衣出去了。
她站在院子里看著靈堂里的人把梅寒的遺體抬出來轉移到已經準備好的棺材里,整個過程除了熙熙攘攘的爭吵聲便是梅寒媽媽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靜嘉原本就是個不會安慰人的主兒,所以,只能站在門外看著裡面發生的一切。農村的夜空很黑,不像城裡,到處燈火通明,除了梅寒家裡這點光亮外,四周一片漆黑,就連他家門前的這片油菜花田也看不清了,再加上凌晨露水重,靜嘉冷的連打了幾個哆嗦。
方晫極其梅寒的親戚們站在冰棺兩側看著超度道士準備著入殮儀式。在超度道士念完經論后,他走到院子里新的棺材邊,嘴裡又是一陣超度經文。念完后他讓梅寒的媽媽把準備好的黃面白底的被褥放了進去,靠頭的方向放了一疊厚厚的紙錢,一切準備就緒后便是把遺體轉移進去了。在一片嘩然聲中,梅寒的叔叔們和方晫把梅寒小心翼翼的抬了進去。超度道士特意叮囑道一定要把頭放在那疊紙錢上,遺體抬進棺材后,一定要用梅寒生前就得衣物填塞道梅寒身體得兩側,不能讓棺材太空。
一切準備就緒后,超度道士便往棺材里撒了一把米,嘴裡不停得念著超度經文,旁邊得人就等著儀式結束。
快入殮完畢的時候,方晫給靜嘉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進去看梅寒最後一眼,不然就要封棺了。靜嘉走進去,梅寒穿著一身壽衣安詳的躺在裡面,嘴角似乎帶著一抹笑意,她從沒有見到梅寒這麼舒適的睡過,在她的記憶里,梅寒一直和病魔在做鬥爭,沒有睡過一天的安穩覺。而現在,他解脫了,終於可以安心的長眠了。棺材蓋上的那一刻,靜嘉沒有哭,而是靜靜的看著梅寒的臉在自己眼前消失。
合好棺材蓋,超度道士繼續念了一些咒語,用八顆螞蝗釘把棺材蓋封死,貼完符紙后,大家齊心協力把棺材抬到了院子里的板凳上,剩下的就是等著看好的時間出門了。
這是靜嘉見過最完整的一次入殮,而讓她無法預料的是親自送走她喜歡的人,雖然關係沒有挑明,但她一直把梅寒視為她的愛人,而且還是她的初戀,這對於她來說是多麼的殘忍。
「幾點出門」靜嘉看著幾乎快要睡著的方晫問。
「好像是六點吧」方晫眨巴眨巴眼睛,然後用手揉了揉。
「哦,還有一個小時,你再眯會兒」
「嗯,好」應該是太累了,方晫把頭埋在自己的膝蓋上,發出了細細的鼾聲。
靜嘉手裡拿著細木棍在火堆里翻來翻去,她看了眼方晫,又回頭看了眼棺材,自從梅寒病重到去世后,她的內心重來沒有那麼平靜過,她終於不用每天提心弔膽的守著梅寒了;也不用每天那麼累的兩地跑了;也許梅寒走了是對所有人的解脫,然而這種解脫只是肉體上的,在心靈上,他給他們留下永不磨滅的傷疤。
五點四十,大家都集中在棺材邊,三根大粗繩子把棺材橫向的分成三段,兩根碗口粗的木棍子縱向的穿在粗繩里,兩側各站著三個大漢,總共六人,他們擺著準備的姿勢,就聽超度先生的一聲號令了。
「一,二,三,起」
最後一個「起」字超度先生拖了很長的尾音。
一行六個人也跟著齊聲說了聲「起」隨之棺材抬出了院子。梅寒的一個叔叔抬著他的遺像走在最前面,女性親戚則跟在棺材最後面,邊哭邊喊,梅寒的那些朋友每個那個花圈跟在其後。抬棺材的人步伐甚是快,後面的女性必須要一路小跑的才能跟上。靜嘉跟在那幾個發喪女人的後面,她一直和她們保持著距離,不敢跟緊。
一路上經過的人家都閉門閉戶,小孩子更是不敢出來看。靜嘉記得小時候看村裡讓發喪也是一樣的,看到棺材躲得老遠,要是不小心踩到了灑在地上的紙錢,就覺得不吉利,每天都想著鬼怪的事情,晚上睡覺也不敢關燈,這個狀態會持續好幾天。現在她是不怕的,因為是她平日里親近的人,還希望有什麼鬼啊,靈魂啊,來找她呢,這樣就不用受相思之苦了。
梅寒的墓地就在山腳下的一塊平地里,後面是懸崖峭壁,前面是水窪和油菜花田,應該算是風水寶地吧。靜嘉不懂,只是覺得風景不錯,地勢不高,以後清明節好上墳。一切下葬完了之後,方晫放了一串鞭炮就都散了。
田野間,幫忙的人都稀稀落落的往家的方向走著,靜嘉和方晫走在最後面,他們看著四周的風景,各懷心事。然而這種沉默的氣氛並沒有讓他們覺得尷尬,他兩好像從最初把梅寒送回來后就有種莫名的默契感,這三天里,他們不管做什麼都沒有陌生感,靜嘉對他反而有種依賴感,就像認識了幾年的老朋友一樣。
「今天你要回去嘛」靜嘉問。
「回啊,還得去單位補假條呢」方晫眼睛注視著前方,說「下午我們一起坐小楊的車回去吧」
「嗯,好,梅寒的媽媽不回去吧」靜嘉問道。
「應該不回」方晫胸有成竹的說「乾媽肯定要三天後才回去」
靜嘉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他一眼,對他這麼肯定的語氣持懷疑態度。
「三天後要給梅寒圓墳」
「什麼是圓墳」
「就是重新來給梅寒修修墳,拿些祭品來祭拜,給死者的一種慰問」
「哦!你和梅寒認識幾年了」靜嘉問道。
「四五年了吧」
「那你很了解梅寒嘍,他以前是什麼樣子」
方晫停下腳步看了靜嘉一眼,然後隨手摘下一枝油菜花,說「他很臭美,愛泡酒吧,愛喝酒,愛打麻將」
「是嗎?我以為他對這些不感興趣的,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很乖的,幾乎不出門,而且很愛乾淨,在家養病的時候天天拖地,洗衣服,打掃衛生」
靜嘉說到梅寒總是眉開眼笑,似乎忘了他們剛剛送走了梅寒,看著他下葬。
「是不是炒菜吃飯的時候也很講究,菜盛到盤裡還要擺盤,蒸魚必須用魚盤,盤子上沾一點油漬都要用毛巾擦乾淨才能擺上桌?」
「嗯嗯,是的,我第一次去他們家吃飯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而且他的櫥櫃很整潔,什麼玻璃透明碗碟都有,喝紅酒的高腳杯也有,對了對了,有一次他讓我給他找葯,我竟然找到兩瓶香奈兒的香水,還有兩瓶聖羅蘭的粉底液,你說,他一個男孩子怎麼這麼講究啊,那些化妝品我都認不全的,還是他一一給我介紹我才知道的,當時他就罵我不像女人,一點女人味兒都沒有······」
說到梅寒,靜嘉可謂是滔滔不絕了,繼續說道「你說我是還真沒達到女人的級別,還是沒有他—梅寒,一個大男人活得精緻?」
方晫笑笑,說「你還真沒有他活得精緻,他以前出門必須淡妝」
「不愧是在北京生活過的啊」靜嘉嘆口氣,說「真想穿越回去看看梅寒以前到底什麼樣子,化了淡妝的他是有多帥氣」
「他已經成為過去式了,你現在得好好生活」
聽到這裡,靜嘉抿嘴笑了一下,然後轉移話題說「你認識梅寒這麼多年,和他們家關係又這麼好,梅寒得妹妹,梅瑜你見過嗎?我只是聽梅寒提起過,但從未見過,還有,梅寒這次去世,為什麼沒有見到梅瑜呢」
不知道是靜嘉見到方晫話語變的多起來,還是她腦海里需要解答的問題太多,她就想一個話簍一樣喋喋不休。
「嗯,見過,很機靈的一個小姑娘,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回來給她哥哥發喪」方晫輕言淡語的一句話就結束了,好似也不願提起他這個妹妹。
「那你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嘛」
方晫搖搖頭,沒有說話。
「哦」靜嘉雖然有些失望,但也沒有繼續追問。
好像提到梅瑜兩人便中止了話題,氣氛變有些怪異,靜嘉心裡即使有再多的疑問,也無法問出口了。他們兩個就這樣步伐蹣跚的走著,當梅寒家的木屋隱約出現在他們眼前時,靜嘉又開始感嘆起來。
「你說這是不是諷刺啊,梅寒生前那麼講究,吃穿住行都必須要達到他自己的標準,就連生命垂危的時候也捨不得賣掉城裡的房子來治病,為的就是給自己爭一個面子。然而他去世呢,送回來的時候連一件好的,遮體的衣服都沒有,家裡的房子壞成這樣了,倒一半,住一半,遺體都沒地方安放,他走的應該很不安心吧」
方晫沒有說話,抬頭看了眼前方快要倒塌的房子,而這座房子的左右都是三樓一低的磚房,那個木房子在中間確實顯得格格不入,再加上幾年沒人回來住了,又沒人幫忙打理,肯定下雨漏水,冬日漏風。
「以前他家的房子不是這樣的,你看倒左右兩邊的房子了嘛,一邊是他叔叔家,一邊是他大房的伯伯家,這些地原本都是梅寒家的,只是他爸出車禍去世后都賣了,只留下了他家中間的祖屋,當時我就告訴過梅寒,讓他每年回來修一修,過年過節回來串親戚也好有個住處,可他卻說,這輩子都不想回來了,好不容易離開這個窮旮旯,過上城裡人的生活,誰願意回來」
「可他現在還是回來了」靜嘉嘆了一口氣,只覺得命運捉弄人。
「嗯,誰說不是呢,人總是要落葉歸根的」方晫感嘆道。
隨後,他們兩個再次沉默不語,雖然倆個人都有共同談論的對象,但始終不想提到那個人的痛點。
臨行前,梅寒的媽媽特意安慰了靜嘉幾句,隨後便含著淚送靜嘉和方晫離開了。回到家后的幾天里,靜嘉再也沒有見到過方晫,只是分開前兩個人相互留了一個聯繫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