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中午,靜嘉並沒有見到方晫。方晫安排了另一位朋友來接她,當時車裡除了她和司機還有另外兩個朋友,都是去送梅寒的。開車的是一位小帥哥,年齡和梅寒相差不大,只是個子比較瘦小,長著一張娃娃臉;後面坐著的是兩位美女,一個體型臃腫,頂著一頭小波浪紅棕色捲髮,一看眼角的細紋就知道有四十左右了;另一位扎著高馬尾,一臉的濃妝都無法遮擋臉上的斑,穿著一件黑色小皮衣,說話的聲音特別洪亮,怎麼看都有三十歲了。
「你說梅寒怎麼這麼倒霉,萬分之一的幾率都被他給撞上了」扎著馬尾的姐說。
「嗯,等下我可不敢進靈堂,我最怕這種場面了,而且死的那麼年輕,對我們去看的人不吉利」臃腫的大姐說。
「老蔡,你這說的什麼話啊,梅寒和我們至少也有四五年的交情了吧,難道他還會害你」
「艷子,我可沒那個意思,只是自己不敢靠近而已」
靜嘉這才知道,馬尾姐叫艷子,臃腫的大姐姓蔡,而她們都不知道靜嘉和梅寒的關係,只曉得是方晫的朋友。
「我覺得還是方晫最夠意思,一直在梅寒家幫忙沒有離開過,交朋友就應該交方晫這樣的,你說是不是小楊」艷子說完拍了拍開車的小帥哥。
「嗯」小楊回了一聲,並沒有接話。
「我覺得老天真的不長眼,梅寒這麼好的人,又孝順,怎麼命就這麼不好呢,年紀輕輕的怎麼就······」話還沒說完,艷子便用手擦去了眼角的淚水。
靜嘉坐在副駕駛強忍著淚水,內心卻哭了百八十回了,得知方晫並沒有回到市裡,而是一直在忙碌著梅寒的後事時,靜嘉特別愧疚,突然的憎恨起自己昨晚回來的事,她就不應該離開,她就應該呆在他身邊一直陪著他,就像那天下夜班一樣,她就不應該回家休息,應該直接跑到醫院去看梅寒,守著他。想到這裡,她更是自責。
「梅瑜也是個沒良心的,他哥走的那天都沒回來看一眼,不知道今天回來沒」艷子接著說「都不知道以後梅寒媽媽怎麼辦,養的這個女兒等於沒養」
聽到這裡,靜嘉這才恍然大悟,確實是聽梅寒說過有個妹妹,聽梅寒的意思好像以前兄妹兩個感情挺好。但靜嘉從未見到過真人,而且這次梅寒去世好像也沒有回來,梅瑜和這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哥哥去世了都沒有回來看一眼,這確實成了靜嘉心中的迷。原本靜嘉是想聽更多關於梅寒和梅瑜的事情,結果說到梅瑜整個車裡安靜了,沒有人再接話。
下車后,靜嘉看到梅寒家院子放滿了桌子,擠滿了人。靜嘉刻意四處張望了一圈,想憑藉自己的想象搜索梅瑜的影子,可是卻沒有看到一個符合梅瑜長相的人。她走進靈堂,梅寒的遺體被放進了冰棺里,表情還是那樣的安詳,冰棺前面周圍擺滿了黃色符紙和花圈,冰棺靠門口的這一頭放著一個小方桌,小方桌上擺著香爐和他的遺照,而這張遺照卻是他微信的頭像照,方晫找不到他生前的照片,臨時去鄉里唯一的那家照相館洗的。靜嘉看到這裡,早已淚流滿面,她拿著放在一旁的紙錢燒起來,而這個燒紙錢的盆早已冷了,連一點火芯子都沒有,看的出有些時間沒有人來給梅寒上香了。想到梅寒生前那麼的愛錢,她更加心寒,蹲在那裡足足給他燒了一個小時,燃盡了又燒,只希望他在下面不要為了錢而煩惱。
「起來坐會兒吧」方晫把靜嘉拉起來,說「別人還要來上香呢」
靜嘉早已蹲的兩腿發麻,方晫吃力的把她扶到人少的地方坐下。
「你昨天趕到醫院的時候見到他最後一面了嘛」靜嘉抬眼看著他。
「沒有」方晫搖搖頭,說「誰都沒能見他最後一面,他住院的那天晚上,媽給我打電話說梅寒不行了,所以連夜趕車回來,昨天九點才到的醫院,到醫院時,他還能說點話,中午我去給媽買午飯,回來的時候他就走了」
說完,方晫哽咽起來,沒有再說話。
「媽」靜嘉重複著這個字。
「哦,乾媽」方晫擦掉眼淚,加強語調說「梅寒的媽媽,也就是我乾媽」
其實昨天靜嘉就知道了方晫是梅寒媽媽的乾兒子,只是覺得他喊這聲「媽」喊的那麼的親切和自然,所以有點不理解。
「以前我剛來這邊的時候是住乾媽家」方晫解釋道。
「哦」靜嘉不再多問,轉開話題道「那你請好假了嘛」
「嗯,讓同事帶請了,回去補假條」
「嗯」不知為何,靜嘉覺得和方晫更加親近了,說話也更加自然不拘束了。
「為什麼葬的那麼急」
「他們村裡人說年輕人必須逝世后第三天上山,不然不吉利,怕他走的不安心」
說到這裡,兩人同時沉默起來,不再有話語談下去,因此,方晫借故去靈堂幫忙了。
剩下靜嘉獨自一人坐在那裡,她看著眼前的這片油菜花田陷入了沉思,想到梅寒和她的油菜花之約,便又是一陣傷心,或許,這個春天油菜花和眼淚更搭。
晚飯過後,村裡的很多人都散了,留下了重要的親戚和他的朋友們在靈堂守夜,靜嘉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像梅瑜的人,她也不敢多問,怕給梅寒媽媽添堵。靈堂里隔半個小時做一次法,超度道士在一片鑼鼓聲中唱著別人聽不懂的咒語,而直屬親戚要戴孝圍著棺材轉圈,一直轉到超度先生唱完咒語,然而這一夜,像這樣的法式必須半小時或一小時一次,一直到死者入殮。
每次鑼鼓聲一響,方晫便要起身去轉圈,而靜嘉則是一直坐在火堆邊看著他們例行完這些儀式,她對方晫去轉圈這件事也沒有多想,只是覺得方晫人很好,像對待自己親人一樣對待梅寒一家。
不知為何,今夜特別冷,過了十二點后,靜嘉幾乎是捲縮著身子坐在火堆邊的,為了不讓自己睡著,她已經洗了三次冷水臉了,可眼皮還是不聽大腦支配的往下掉。一點鐘,趴在火堆邊的靜嘉被方晫叫醒。
「你去隔壁大嬸家睡一下,乾媽已經和她打好招呼了,你直接去睡」
「嗯」靜嘉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還沒緩過神來。
「快去,凌晨入殮的時候我再叫你」
靜嘉搖搖頭,表示不願意。
「快去,明天還要送他上山呢,你這個狀態,明天怎麼送啊」
方晫把她拉起來,直奔隔壁大門。
「那你呢」
「我沒事,晚上還要轉靈堂呢,不轉的時候我就趴在桌上睡會兒」
方晫把靜嘉帶進一個小房間里,房間里除了一張床還有就是一張桌子,這種桌子靜嘉認得,又叫平櫃,就是一個正方形的柜子,揭開上面的門板,裡面就有很大的空間放東西。她老家也有一個,是她媽媽的嫁妝,只是沒想到在這邊也能見到這樣的柜子。
方晫站在門口,說「你快躺上去睡會兒,我幫你關燈,入殮前我叫你」
說完,房間里的燈滅了,她摸著黑,脫掉了外衣躺了上去,隔壁靈堂的鑼鼓聲又響了起來,她知道方晫他們又要轉圈了。此刻,靜嘉腦子清醒起來,完全沒有了睡意,她側著身子,感覺背脊發涼,她又換個姿勢平躺,還是背脊發涼。她聽著隔壁超度道士的聲音,淚如泉湧,輕聲的滴哭著,心中一直默念著梅寒的名字,她至始至終都不能接受梅寒去世的這個事實,甚至她的背脊發涼她都聯想到了是梅寒捨不得她,所以跟著她來到了這個房間,就躺在她身邊。也許,她此刻真的相信鬼神之說,甚至巴不得梅寒的靈魂一直陪伴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