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他們把梅寒的遺體帶回家的時候已經晚上八點半了,梅寒的母親提前給村裡的親戚打了電話,所以車子停在馬路上時便來了兩三個親戚來幫忙抬遺體。
「這放在哪裡啊」其中一個男的問。
梅寒老家得房子就在大馬路邊上,原本是老舊的三間木屋,有一邊卻塌陷得只剩一堆朽木了,而中間的堂屋也橫七豎八的放著枯木,僅有的一間房,還上了鎖,院子里也長滿了積草,最起碼有幾年沒住人了。
「唉,你,你,你們兩個去找個門板來,先把遺體抬到堂屋去放著,這放在馬路邊上成什麼事啊」一位年紀大的老者分配那兩個大汗道「等下我在去找點線,把電燈接上」
方晫付完運屍隊的車費后便去幫忙了,梅寒村裡的大房親戚幾乎都認識方晫,所以事情好辦的多。
靜嘉站在一邊不知所措,梅寒的媽媽也還沒有到達,她跟著他們把梅寒的遺體抬到堂屋,又隨手摸了摸梅寒的手臂,還有餘溫,沒有完全冷。此刻她才靜下心來仔細的打量著梅寒,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理了一遍;就這麼走了,走的那麼突然,連最後一眼都沒能見上,想到這裡,她嘆了口氣。
她看著別人忙碌的身影,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便獨自蹲在那裡看著馬路對面的油菜花田,在月光的映照下金燦燦的一大片,看過去一望無際。雖然現在還很冷,但這裡的油菜花卻開的很早。她拿出手機,拍了一張月光下的油菜花田,心裡默念道「我帶你回家了,你的世界有星空,願你在你的世界遠離病痛,過的開心幸福」
這時一輛黑色麵包車停在了馬路邊上,梅寒的媽媽和幾個親戚朋友走下車來。老太太一下車便哭倒在他屋前,哭聲里伴隨著喪失兒子的嘶喊聲,梅寒的那些嬸嬸們見到這情形也都跟著哭了起來,隨之一片哭聲傳遞開來,就算方圓百里聽到這哭聲十有八九也能猜到是這家死了人吧。
村裡幫忙的人則手忙腳亂的打理著後事,各自從家裡搬來了長板凳和大方桌子,搭棚牽電線這些事完成後,親戚們又在他家院子里燒了幾堆火圍著取暖。村裡的超度道士身穿一身黃色道袍,坐在桌前用黃紙,黑墨加硃砂寫著符,嘴裡一直念叨著咒語。
梅寒的媽媽被家裡的親戚扶進了家裡僅剩的那個房間里,她坐在木床上,身上搭了一床破舊的棉絮,哭喊聲一直沒有停。一個滿頭銀髮的,乾瘦的老太婆手裡提著大黑袋子走進了堂屋,沖著裡屋吼了一句「哭,就只知道哭,你兒子的壽衣這些你都不管了」
吼完,她扔下了黑袋子,一路氣憤的離開了,連頭也沒回。方晫告訴靜嘉她是梅寒的奶奶,平日里和梅寒的媽媽是死對頭。
隨後,超度道士讓方晫打了盆熱水來放在梅寒的遺體邊,他給梅寒剃了頭髮后,讓方晫用紙把頭髮包著扔進火堆里燒了。然後用了什麼不知名兒的東西塞住了梅寒的耳朵和鼻孔。原本梅寒換上壽衣前是要沐浴的,但因為條件有限,便免去了這個步驟,直接讓方晫和梅寒的叔叔幫他穿上了壽衣,這個時候梅寒的屍體已經僵硬了,所以原本簡單的穿衣動作變得複雜起來。半小時后,梅寒穿著壽衣安靜的躺在門板上,臉上放了一疊紙錢。
靜嘉站在一旁看著,心裡空落落的,此刻她已沒有勇氣再蹲在梅寒遺體邊上試體溫了,或許是放在他額頭的那一疊紙錢增加了一種詭異氣氛,讓靜嘉聯想到鬼片里的場景,便不敢靠近了。她站在門口,心裡難受的想著,梅寒生前這麼愛乾淨,每天必須洗兩次澡,而現在走後竟······想到這裡,她又是一陣惋惜。她獃滯的站在那裡,再一次理清了今天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有時候她仍舊固執的認為梅寒只是睡著了,總有一天他會醒來的。
半夜十一點,臨近後半夜的氣溫驟降,大家都圍著火堆坐著,這時靜嘉才想到給小柔打電話。
小柔剛接聽電話,靜嘉便匆匆的跑到黑暗的一角哭起來,一句話都沒說,急得小柔在電話的那頭直跺腳。哭過幾分鐘后,靜嘉才緩過神來,抽泣著說「梅寒走了」
「走了?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今天下午,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就已經走了,我也沒能見上他最後一面」說到這裡時,靜嘉更是哽咽的說不出來,她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
「你看怎麼那麼不巧啊,我剛回到陽城,他就走了,靜嘉,你堅強點啊」
「嗯。嗯」
靜嘉拿著電話足足哭了半個小時,她憋了一整天了,一整天都沒有把內心的悲痛釋放出來,直到現在,大家把所有的事情都忙完她才有時間來發泄自己的情緒。不知為何,她想到了小時候看電視劇里的一個情節:
一位皇帝駕崩了,當他的所有嬪妃,兒女,大成們哭成一團時只有皇后沉默的落了幾滴淚,安排起皇帝的後事和朝中大大小小的事來,直到辦完皇帝的後事她才有機會躲在一旁哭泣。然後那些爭權奪位的人卻個個說她鐵石心腸,沒有同情心。當時皇后就問了他們一句話:
「如果皇上駕崩的時候的我也亂了分寸跟著哭天喊地,那整個朝政豈不是亂成一團了,皇上的後事誰來操辦,操辦不好他怎能走的安心」
當時靜嘉也無法理解,她也認為那個皇后很鐵石心腸,因為她認為自然情感的流露是無法操控的,當失去了愛人,親人的時候,人們常理的表現就是悲痛欲絕,無法自拔,做什麼事都會失去理智,把自己所有的痛苦都應該表露出來;所以就忽略了這一點,難道你死了愛人,死了親人就應該讓旁人來給你料理一切後事嘛,難道他們為了同情你就可以幫你承擔一切嘛?
然而現在的她呢,終於明白了那種感受。
方晫走到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說到「別太難過了,今晚他們有車回市裡,你也跟著回去吧,他們說梅寒後天才上山,你明天去醫院請個假了再來吧」
靜嘉眨了眨眼睛,把眼角的淚水擦乾,在微黃的燈光下她也看到了方晫臉上哭過的痕迹,只是不那麼明顯。
「那你呢」
靜嘉凝視著他,雖然見過幾次,也沒怎麼說過話,但此刻的靜嘉特別的信任他,因為送梅寒回來的事情拉近了他們的距離。
「我今晚不走,明天一早回市裡,然後去單位請個假,中又上來」
「那我明早和你一起回去吧,再和你一起來」
「不行,今晚你得回去,這裡沒地方睡,天又那麼冷,再加上你又是一個女孩子,你今晚必須回去」
靜嘉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表示不答應。
「聽話,我們換著來,你今晚回去好好得睡一覺,養足精神,然後明晚來守夜」
她定眼好好的看了看方晫,然後輕聲的說「那你明天來的時候一定要叫我」
「嗯,好」小楊點頭,把靜嘉帶上了車,並且叮囑他朋友,一定要把靜嘉安全的送回家。車子離開的那一霎那,靜嘉眼睛死死的盯著躺在堂屋裡的梅寒,擔心著他一個人躺在那裡會不會冷,直到車子離開了他們村子,她的視線里不在有那微黃的燈光,她才安靜的閉上眼睛,假裝睡著。
那天晚上,靜嘉到家的時候已經一點了。她悄悄的從客廳穿到了自己的房間,躡手躡腳的走進房間后便一頭倒在了床上,暈暈沉沉的睡過去。
第二天一早,靜嘉醒來的時候枕頭已經濕透了,雙眼腫的只剩一條縫了,她只記得昨夜裡自己哭醒過一次。她看了看手機,然後靜靜的躺在床上,回想著昨天發生的一切,感覺像做夢一樣,但事實告訴她,這並非做夢。
她走出房間,看見媽媽正在陽台上洗衣服,便故意避開,去了廁所。起先,她媽媽只是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後來見她又準備出門,便開始責備起來。
「真把我和你爸當瞎子嘛,別以為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聽到這裡,靜嘉鼻子一酸,淚水不聽話的流出來「媽,我今天必須得去」
「你以後還想不想嫁人了」
見靜嘉淚如雨下,她媽媽也心疼的漲紅了眼,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他人都走了,而我的人生以後隨時可以開始」靜嘉邊說邊擦著淚,哀求道「媽,我求你了,如果我不去送他,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是啊,他走了,倒是解脫了,你如果今天去了,以後還怎麼嫁人了,別人會戳你鼻樑骨的」
「我只是不想遺憾一輩子,反正人都走了」靜嘉說完轉身離開了她媽媽的視線,就在關門的那一刻,傳來了她媽媽的最後一句話「你爸知道了,會打斷你的腿的」
她媽媽的聲音在電梯關門的那一刻消失了。她擦掉了臉上的最後一行淚,提起十二分精走出了電梯。她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去送他最後一程,原本就沒能見上最後一面,所以誰都無法阻止她,她不想以後生活在悔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