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算算,這應該算是她和梅寒的第二次短程旅行吧,第一次是一個月前,他們被邀約去陽城參加小柔的婚禮。當然,那次出門也是小柔特意安排,只是當時並沒有想到梅寒會病的那麼嚴重。他們在火車上顛簸了五六個小時候才到了,陽城如他們所想的那樣冷,雖然沒有下雪,但走在大街上寒風刺骨,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梅寒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天氣,所以他一直喘著粗氣,走走停停的馬路上耗著時間,他真的好想好想快點走到酒店,躺在空調房裡安靜的睡會兒。身邊的靜嘉小心翼翼的扶著他,恨不得馬上把他背回酒店,可卻是那麼的力不從心。
靜嘉把梅寒安頓好后,她便出門買葯了。房間里靜的沒有一點生氣,偶爾能聽見梅寒發出的幾聲咳嗽聲,他靜靜地躺在床上,由於房間才打開空調,熱流沒有那麼快的串到房間的每個角落,所以冷空氣仍舊佔據著房間的大部分面積。即使梅寒躺在被窩裡,也還是打了個冷戰。不知曾幾何時他變得他變的那麼的脆弱,他曾經是那麼的活潑開朗,那麼的健康自由,可是現在呢?只能像個半死人一樣由別人照顧著,生活到底給他帶來了什麼?
「外面好冷啊」
半小時后靜嘉回來了,她關上門,戳著手通紅的雙手走到桌旁拿起電杯燒水「這陽城也太冷了吧,我串了了幾條街才找到藥房,哦,對了」
靜嘉扭頭注視著躺在床上的梅寒,問道「你感覺怎麼樣,應該沒那麼冷了吧?」
梅寒側過身子,看著她說「嗯,你也坐上來暖暖吧,凍壞了吧?」
「還好,你好好休息,我等水開,你還吃藥呢」
「我發誓,以後再也不來陽城了,這種鬼天氣把我害成這樣,我會記一輩子的」梅寒用略帶責備且很無辜的口吻說。
靜嘉「噗嗤」笑出聲來,說「自己身體不好,還怪天氣,好了好了,快吃藥吧,等小柔的婚禮結束我們馬上就走」
傍晚時分,小柔和她老公去他們的房間坐了會兒,閑聊了些家常,小柔出門前給靜嘉使了個眼色,讓她自己好好把握,而靜嘉則羞愧的搖搖頭,責備道「你是故意的吧,定個單人間啊,怎麼也得弄個標間啊,這多尷尬啊」
「誒,我可是用心良苦啊,你可得把握好機會啊」小柔把靜嘉拉到一旁說「人家梅寒人好著呢,你可不能錯過啊」
靜嘉心裡明白,這就是小柔趁機給她布的一個局,她也清楚的知道她和梅寒才認識沒多久,不可能發展的那麼快。
那天晚上靜嘉在房間里徘徊了許久,總是找些事做,嘴裡嘟噥著說了許多不著邊的話。梅寒半閉著眼,小聲道「你是打算就這麼走一夜嗎」
「啊?」靜嘉有些局促的看了他一眼,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上來睡覺吧,都那麼晚了」梅寒轉過頭,背對著靜嘉。
「我,我先燒壺熱水,等下怕你晚上口渴」靜嘉轉過身,緊張的走向洗手間,拿著熱水壺的手一直顫抖著。她知道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也做好了心理準備,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和異性獨處,而且還要躺在一張床上,難免會尷尬,會緊張,會手足無措,但有什麼辦法呢,反正床夠大,再問服務員要床被子就行了,睡覺的時候就不會挨著對方了,就不會出現什麼問題了。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以至於她自己一直挨著床沿睡,連大氣都不敢出,身體筆直而僵硬的躺在那裡。
「睡那麼遠幹嘛,還怕我吃了你不成」梅寒轉過身來看著她。
「啊?」靜嘉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忙倉促的答道「沒,沒有」
這之後兩人沉默了幾分鐘,靜嘉神經綳得死死的,身體不敢挪動半毫,思索著怎麼才能讓自己入睡。她終於知道了男女獨處一室的尷尬氣氛,特別是在僅有的一張床,兩把椅子,一張桌子,一個沒有打開的電視的房間里,又是在夜深人靜,沒有一點生氣的氛圍里,她總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在她周邊盤旋,但又不敢打破此刻的寂靜。她閉著眼,強迫著自己睡覺,身體仍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隱約間,她周身感覺一股熱流向她這邊蔓延而來,她下意識的伸手摸摸梅寒的額頭,嘴裡嘟噥道「怎麼,又發燒?」
「沒事兒」梅寒把她的手從自己的額頭移開,順勢握在自己滾燙的手心裡,放在自己的胸前,閉著眼睛說「放心吧,快睡覺,聽話」
「真沒事兒嘛」靜嘉側過身,看著他安靜的面容。
梅寒並沒有回答,而是緊閉著眼睛,熟睡過去。靜嘉身體放鬆下來,卸下之前繃緊的神經后她感覺無比輕鬆自在,她靜靜的看著他的臉,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不知過了多久,靜嘉迷迷糊糊中感到身邊的梅寒簌簌發抖,她警覺的坐起身來,摸了摸大汗淋漓的梅寒,擔心的問「怎麼了?發高燒了嘛?出那麼多虛汗,我去給你燒熱水」
「我胃疼」梅寒顫抖著回答,看了看起身的靜嘉說「沒事兒,現在兩點半了,再埃幾個小時天就亮了」
「還有那麼久天才亮,怎麼熬啊」說著靜嘉穿好衣服向門外走去說「你乖乖的在這裡等我,我去大廳問問服務員有沒有治胃痛的葯」
靜嘉搖醒睡在大廳守門的服務員,這裡並沒有備什麼胃痛葯退燒藥。她走出酒店大門,寒風迎面而來,使她不經意的打了幾個冷顫,她拉了拉自己胸前的衣服,顫抖的看著寂靜的街道,靜的讓人心裡發毛。她不喜歡凌晨的街道,寬敞的馬路在夜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沒有人情味。她掃視四周一眼,幾乎看不到什麼的士車了,也對,大冬天的應該都在溫暖的被窩裡睡著的吧。她一路小跑,轉了個街角后看到一輛黃色的士車迎面而來,她招手,對著的士車師傅問道「請問,這裡有沒有那種24小時營業的藥店啊」
「先上車吧,我正好知道有一家」師傅熱心的招呼著。
「謝謝啊」靜嘉禮貌的鞠了一躬,她知道這一切來的多麼的不容易,在這個四五線的小城市裡能找到這樣的一家藥店很不容易了。
「大概需要多長時間啊,師傅」靜嘉心事重重的問道。
「不遠」師傅從前視鏡里看了眼靜嘉,問道「小妹妹,是和男朋友來這裡遊玩的吧,他怎麼了?」
「哦」靜嘉尷尬的答道「算,是吧,他胃病犯了,胃疼」
「那個,師傅」靜嘉沉默了一會兒,說到「待會兒能不能等我一下啊,我買完葯你再送我回去,行嗎,我付你來回的車費」
「這說的什麼話」師傅笑笑說「你不說我也送你回啊,大半夜的,一個小姑娘多不安全啊」
聽到這裡,靜嘉感激的不知該說什麼好,就在這時,梅寒的電話來了,那頭的聲音帶著責備謾罵「你跑哪兒去了,大半夜的,大廳里也不見你人影」
「服務員說沒有葯,我出來買葯了,你回房間去等啊,很快就回來了」說完靜嘉掛掉了電話。
回到酒店剛好3點過10分。靜嘉剛進門,坐在椅子上的梅寒大聲呵道「誰讓你出去買葯的,你不知道大半夜的不安全啊」
靜嘉愣了一下,瞬間委屈的哽咽道「我這不是安全的回來了嗎,沒事兒,快吃藥吧」說完靜嘉轉過頭,擦掉了從眼眶裡溢出的淚水。
梅寒見狀,語氣緩和下來,說「你如果出事了,我怎麼辦?」
靜嘉強顏歡笑道「我能有什麼事兒?吃完葯安心睡覺吧,都這一夜了」
安頓好梅寒后,靜嘉仍舊躺在原來的床沿邊,只是疲倦的身體沒有讓她那麼緊張了,而是昏昏的睡去。而梅寒則是一直緊緊的拉著她的手沒有鬆開過。
凌晨五點,梅寒再次被疼醒,他輕輕顫抖的在躺在那裡,隱忍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生怕驚醒了身邊的靜嘉。他靜靜的看著她熟睡的臉,眼神里充滿了感激和感動,而更多的是自責。他輕輕的抬起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像蜻蜓點水一樣不敢用力,生怕驚擾了她。他想著老天是怎樣的待見他,把這麼一個單純善良的姑娘送到他身邊,陪他度過人生的最後旅程,讓他心裡有一些安慰,不至於孤獨的離開。老天又是這麼的折磨他,讓他在人生的最後盡頭才遇見她。這到底是上天給他的恩賜還是懲罰,讓他心裡飽受折磨。他靜靜的看著那張安靜而沉睡的臉,眼角劃過一滴淚珠,他無暇顧及抹去,任由它在冰冷的空氣里揮發,任由它從右眼流進左眼,再從耳廓邊滴進枕頭裡,他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能靜靜的看著近在咫尺的臉,有那麼幾秒鐘的時間裡,他屏住呼吸,用臉部的神經去感受對方的微弱的呼吸,他很想再湊近那麼一點點,用鼻尖去觸碰一下對方的鼻翼,就像情侶一樣,探索著對方微妙的氣息,但是他不能,他清醒的告訴自己,他不能這麼自私的對她,她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她還有屬於她自己的生活,以後還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所以他不能。他轉過背去,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輕輕的抽噎著,不敢發任何聲響打擾她。
靜嘉緊閉的雙眼在他轉身那一刻輕輕的睜開了,她鼓起勇氣伸出雙手,從背後環抱住他,把頭埋在梅寒的脖頸里,小心翼翼的呼吸著,或許只有這樣才能給他一絲安慰。
想到這裡,靜嘉抿嘴笑笑,說「等你好些了,我馬上帶你回去,就像上次在陽城那樣,當時我真的很害怕,不過還是安全的把你送回家了」
「嗯」
梅寒感激的看著她,由衷的說了聲「謝謝」
「謝什麼,快把葯吃了,好安心的睡會兒吧」
靜嘉把他扶起來,喂他吃了葯,順手摸了摸他額頭說「是不是感覺場景又重現了?還好沒發燒」
「躺一下就好了」
看著梅寒睡去,靜嘉意識到自從陽城回來之後,梅寒就一直和她保持著距離,梅寒對她的客套其實都是為了讓靜嘉自己去領悟,而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更多的了解梅寒,包括他的一切。
她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給小柔發了信息,被小柔在微信里罵的狗血淋頭,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囑她下午必須把梅寒帶回去,如果不聽,她親自來接。靜嘉當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她只是不想讓梅寒在餘生留下遺憾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梅寒輕咳一聲睜開了眼,見靜嘉在沙發上睡著了便沒有叫醒她。他慢慢坐起來,走到桌前倒了杯熱水喝下,然後順手披了件外套緩慢的走到落地窗前拉開了一角的窗帘,外面的一排排吊腳樓和那條常年流淌的河水立馬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河對面的巷子里不像夏日裡人來人往,現在安靜的只有冷風逃竄,偶爾會有個把人從巷子上面的石階往河邊走,巷口擺地攤的老婆婆也不在了,旁邊的酒吧也是關著門的,估計入夜了才會開門。梅寒看著看著就笑了,好似美好的往事已映入他的眼帘,昔日的快樂讓他回味無窮,可是,笑著笑著他又哭了,窗外的餘暉照在他臉上,使得他濕潤的眼眶更加散發出光芒,他安靜的任淚水流淌,讓自己沉侵再回憶的快樂里。或許,現在只有回憶才能讓他真正的快樂。
靜嘉醒來的時候,也不知梅寒在窗前發獃發了多久。
「你醒多久了,現在好點了嘛」
靜嘉坐起身來,理了理頭髮,打著哈欠說「真是太大意了,竟然睡著了」
「你肯定是累壞了,我好多了」
「謝天謝地,還好你沒發燒」
靜嘉從衣兜里掏出手機,喃喃道「都三點半了,得把你送回去了」
梅寒沒啃聲,靜靜的坐在那裡看著窗外。
「怎麼了」靜嘉走到他身後,問「看什麼呢」
「哪兒」
梅寒指了指河對面的那個酒吧側門的小攤邊說「戒指就是在那兒買的」
靜嘉向外面瞅了瞅,說「是不是真的啊,那麼巧,你就這麼肯定是那裡」
「只是現在冷了,沒人在那裡擺攤了」
靜嘉扭頭看了眼梅寒,說「真對不起,不應該帶你來這裡」
梅寒沖她笑笑,沒說話。
「走吧,幫你收拾收拾,趕回家去吃晚飯,不然你晚上發燒我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給你添麻煩了」梅寒站起身來,圍上圍巾。
「那麼客氣幹嘛,再說了,就算我不把你送回去,小柔也會親自來接的」
「你給小柔說我們來水城了」
「嗯,是啊」
「你這不是讓她白擔心嘛」
梅寒的語氣有點責備。
「我這中午不是被你嚇到了嘛,好了,我們走吧」
靜嘉攙扶著梅寒的手腕走出了旅社。
車上,靜嘉特意把氧氣枕放在梅寒身邊,叮囑道「如果有不舒服馬上躺下吸上啊」
「嗯」梅寒順從的點點頭。
許久,梅寒的一聲咳嗽打破了車裡的寂靜,車窗上的霧就像貼的一層磨砂膜,完全看不清車外的景象了。
「這個戒指是四年前我愛人給我買的」
「嗯?
靜嘉回頭看了眼疲倦的梅寒,開始有些驚訝,後來又故做淡定的重複道「愛人?」
「是的,愛人,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梅寒表情很平靜,但目光卻很柔情,他喃喃道:
「那是四年前的七月,我們也是像這次一樣毫無準備的說走就走,我們一行有四個人。其實當時就是無聊了,想過來喝酒。那個時候水城的酒吧還沒有那麼多,所以每晚酒吧人都是爆滿,我們為了搶台位四點鐘就進了古城,因為酒吧都還沒有營業,所以就在景區里四處瞎晃悠才晃悠到了那個小攤攤上。當時,他是背著我們偷偷買的戒指,因為我們在一起的事情很少有朋友知道,我們也不想讓其他的人知道,所以,他是藏在衣兜里,半夜回酒店的時候給我的。我記得那天晚上月亮很圓,很亮,在夜空中的它顯得格外的安靜,即使下面的街道上燈紅酒綠,音樂聲,車的鳴笛聲一片混亂,也絲毫沒影響它在高空中的那份高冷。我喝的微醉,而他至始至終都是清醒,也不知是因為他酒量好,還是因為他根本就沒喝多少,總之,那晚很美」
「嗯,你們那時候經常來水城酒吧喝酒嘛?」靜嘉回應一聲,之前她一直想聽的故事現在聽到了,反而不像之前那麼反應大,內心很平靜,只想聽他慢慢的講完。
「沒有,就只去過那一次,當時我們還拍了張照做留念呢」
「嗯,回去給我看看照片唄,看看你前女友長什麼樣,讓你這麼惦記」靜嘉玩笑的看了看梅寒。
「長的不好看,照片都被我撕了」
「為什麼啊」
「當你覺得美好的事物應該一直伴隨你到老時,其實現實生活給你撒了一個很大的謊。可能當時因為我們都年輕氣盛吧,有段時間他竟然懷疑我不夠愛他,所以天天在酒吧里夜夜笙歌,甚至夜不歸宿。有一次我去找他,他竟然當著我的面坐在別的男人大腿上,他不就是想看我吃醋嘛,我恰恰相反,就是當著無所謂,他想作就讓他作。我想著,等他玩夠了就會回到我身邊了,只要時間證明我是愛他的」
說到這裡,梅寒停頓了一下,靜嘉有些好奇的接話道「不會就這樣分手了吧?他不會和那個男的真有什麼事吧」
「這個倒是沒有,是我提出的分手」梅寒靜靜的說,語氣有些哽咽。
「給」靜嘉遞過餐巾紙,說「睡一下吧,睡一下就到家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嗯」梅寒接著說「因為很多東西不允許,也有很多無可言喻的東西,所以我們就分手了,我告訴他,我想結婚了」
「這不是很好嘛,為什麼想結婚了就要分手呢」靜嘉驚奇的問。
「他父母不同意,而且他太愛玩了,不適合結婚」
「什麼邏輯啊」靜嘉竟然有些抱不平了,語氣突然義憤起來。
「唉,我就搞不明白你們男人了,你們,什麼叫不適合結婚啊,哦,人家跟了你那麼多年,你一句不適合結婚就把人家給甩了,那你告訴我,什麼叫適合結婚」
「你還小,說了你也不明白」
「別把我當小孩子啊,我上班都上一年多了」靜嘉尷尬的說「我可什麼都懂」
梅寒平靜的看著窗外,說「謝謝你,你不生氣就好」
「謝我什麼啊」靜嘉聽到後面這句話心中有點小喜悅,小聲的嘀咕道「難道我是適合結婚的類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