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日薄西山
「咳咳。」華雒已經不知道今天是第多少次咳出血來了。
看著手心的嫣紅,華雒感覺一陣頭暈,眼前似乎模糊了一些,身子也開始發冷。
華雒摟緊了自己,沒關係,挺過這一下就好了,這幾天不都這樣過來的嗎。
屋子裡的炭火噼里啪啦地響著,溫度好像越來越高,但華雒卻感覺越來越冷。
「啊啊啊…」搖籃里的趙楨醒過來,餓得扯著嗓子哭,華雒叫來了奶娘,把趙楨抱去喝奶。
華雒又躺回床上,把厚重的一層層被子都裹緊了,卻還是忍不住地發抖,她想,也許是大限將至了。
這幾天奴隸軍攻城,城門幾近失守,皇帝忙的不可開交,更不能讓自己的病情影響他。
只不過,若是自己走後,小無憂和楨楨會怎麼樣?就算谷萱護著,心靈上的缺失總是無法彌補的。楨楨連自己的親娘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這一生該有多坎坷?阿姒呢?平時她最依賴自己了,她會不會哭?
華雒蜷縮著,突然想起來那次阿姒沒有理由地撲在自己懷裡大哭,讓自己不要離開她…
也許,人生固有離別,悲傷總是暫時的,孤獨中的成長才是給予她最好的禮物。
「華雒!」
迷迷糊糊間,華雒好像看見皇帝穿著銀色的盔甲,跌跌撞撞地跑來,臉上身上許多血跡,明明他用力跑來,華雒眼前的畫面卻越來越模糊。
這是華雒昏迷前最後一個畫面了。
等她醒來,只覺得如墜冰窖,厚厚的毛絨被子蓋在身上,卻還不能感到一絲溫暖,皇帝死死抱著她,卸下了冰冷的盔甲,他身上卻還有著濃濃的血腥味,皇帝輕輕顫抖著,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害怕。
越過他的肩膀看去,華雒看見屋子裡是一片橘黃色的,炭火在火盆里呲啦呲啦的燃燒著,窗戶都在關著,太陽的光輝好像是血紅色的,稀薄地透進來。
「陛下!」谷萱也穿上重重的紅色盔甲,高馬尾上綁著纓帶,手裡的鞭子格外顯眼。
這些天戰況焦灼,谷萱也自行請命加入,長長的鞭子揮舞起來猶如帶著刺的荊條,嚇破不少敵軍的膽。
「陛下,敵軍正在攻正門,城門快要守不住了!請陛下出戰!」
「請陛下出戰!」
「請陛下出戰!」
殿外人山人海,呼聲如海嘯浪潮般震耳,江弋和王晟邦跪在最前,身上也是諸多傷痕。
龜茲大軍這半年來已經死傷大半,龍京被圍城,根本傳不出消息,繆穎那邊無法得到消息,如今只有龍京守衛和羽林衛苦苦支撐,半個月內如果沒有轉機…
華雒聽見,心中也是酸澀無比,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輕聲跟他說:「陛下,出戰了。」
「不要,我不去。」皇帝的聲音還帶著戰慄,他不是害怕外面的時局,他只是害怕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華雒了。
「咳咳…」華雒忍不住咳嗽兩聲,「別耍脾氣,外面很多人等你呢…」
皇帝沉默不語。
空氣彷彿都凝固了,華雒似乎聽見了外面屋檐青瓦上結冰的聲音。
寒冬臘月,這個世界卻平白無故多了那麼多鮮血和亡魂,冬天應該是潔白無瑕的,現在卻是紅纓遍地。
「陛下,你以前不是說過嗎?如果有一天你一定要在我和大燕之間做一個選擇,你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大燕。」
「我後悔了我後悔了…」皇帝帶著哭聲。
「砰!」門被從外面踢開,進來的是谷萱,江弋和王晟邦。
王晟邦首先跪下,「陛下請出戰!」谷萱和江弋也依次跪下。
華雒聽得出來,王晟邦已經忍無可忍了,一個沉迷於情情愛愛的人讓他失去了耐心。
「我不去!」皇帝低吼。
「龍京城幾十萬百姓,大燕千千萬蒼生都在等著陛下,數百年基業,陛下難道就要這麼毀掉嗎?龍京城門幾近失守,為何您還在這裡?就算失敗,大燕的骨氣不能丟,您這樣畏首畏尾縮手縮腳的將來後人會怎麼看待?恕我直言,陛下這樣做是懦夫的行徑。」
王晟邦本來口才就不弱,如今怒火中燒,說出的話更是攻心,皇帝也被他激怒,翻身下床,拿著劍走到他面前,劍尖抵著他的心口。
「信不信我殺了你?」
王晟邦不懼:「你殺我一人,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一個昏庸無道的君王,我還不怕。」
手上用力,劍尖突然向前刺入血肉,雖然淺淺不足一寸,血卻汩汩地往外流。
華雒從床上撲下來跌坐在地上,死死抱著皇帝的小腿:「不要,陛下住手。江山易得,良臣難求啊!」
「陛下!」
皇帝突然鬆了勁,手中的劍咣當落地,他崩潰地怒吼:「為什麼朕為了大燕活了十幾年,卻不能為了心愛的人活這短短一刻?」
「華雒,妹妹,寶兒,我只想守著你,天崩地裂與我無關,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皇帝坐在地上抱緊了華雒,華雒用儘力氣抬手幫他順氣,安慰他的情緒:「這樣好不好?你先過去,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給你熬好小花蓮藕了,我在這裡等著你…」
華雒又想咳嗽,停頓了語氣生生忍了下去。
皇帝抬眼看她:「真的嗎?你會等我回來?」
「會,拉勾。」
華雒笑著伸出小拇指,皇帝低頭看了一眼,又看著她的眼睛,伸手勾住,她的手比外面的冰塊還要寒冷。
「等我回來。」皇帝又穿上銀色盔甲,在炭火的照耀下如同火紅的太陽一樣,即刻就會照亮這人世間。
臉上的淚痕在凜冽的風中更加冰冷,如同冰凌一樣鋒利,皇帝胡亂擦了擦,握緊了手中的利劍。
王晟邦被他那麼一鬧才是動不了了,在宮中簡單包紮一下坐在了椅子上,看著華雒被宮人扶起卻還是很虛弱的樣子,心知剛剛她不過是勉力支撐,心中愧疚備增,開口問道:「娘娘如何了?」
華雒一笑臉色更加蒼白,「哥哥的傷呢?」
「多虧娘娘出言相救,不然我這條命都搭在那個瘋子身上了。」
這時候了,王晟邦都懶得叫他陛下了,直接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
華雒輕笑,卻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嗽,宮人連忙讓她坐在椅子上,給她倒了杯熱水才好多了。
「哥哥不要怪陛下,這些天陛下每天都是忙到深夜,和狄大人江統領商量很久…咳咳…也難怪他心力交瘁…再說我病得太重,讓他擔心了…」
看著她蒼白的面容,王晟邦更加擔心:「娘娘可還有放心不下的事?」
看這情形,當真是病入膏肓了,自從華雒早產之後就病痛不斷,大概是受了苦,身子已經不行了吧…
華雒捂著嘴,好一會兒才放開:「你我自從成為兄妹之後常常往來,哥哥學識淵博為官清廉,嫂嫂溫柔寬厚善解人意,言東言軒也是乖巧得很,這些我都是看在眼裡的,如今妹妹大限將至,不久就要離開…」
又咳嗽一會兒,華雒才緩緩說道:「阿姒性子急,也很依賴我,我走了以後,怕她將來受欺負…」
沒等她說完,王晟邦沉聲保證:「日後我一定多多照看,還有楨楨…」
華雒搖頭:「不是,這點我還是信得過萱姐姐的,我跟哥哥說的是另一件事。」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無法看護阿姒一輩子,又怕她將來遇人不淑,我想,要是哥哥不嫌棄,讓兩家親上加親如何?」
王晟邦有些愣住:「不知娘娘相中哪個混小子了?」
王言東有主意,王言軒會哄人貼心,總之選哪個都沒錯。
不過華雒還是搖頭,「我不選,將來哥哥看情況自己決定,但無論選哪個都不會錯的。」
「還有楨楨,若是日後他與進兒有誤會,哥哥一定要勸開,莫要化成心結,如果不能調和,那就把這個給他看。」
華雒從衣袖裡拿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咳咳,楨楨雖然不記得我,但也不至於連我一句話都聽不進去。」
「至於陛下…」華雒眼帘垂了垂,又從袖裡拿出一封信遞給王晟邦,「哥哥是良臣,願天下大安后哥哥多多勸慰,華雒便是心安的。」
說著長舒了一口氣,望著門外的空地,上面還有一些不畏冬天也不畏硝煙的鳥兒在啄著散落在地上的碎屑,給死氣沉沉的世間增添許多生機。
「華雒這也許是迴光返照,一時間竟然覺得舒服多了,不說了,華雒給陛下做一碗小花蓮藕,不然陛下回來的時候該吃不上了。」
門外的鳥兒見華雒起身,喳喳地聊了幾聲就撲棱著翅膀飛走了,這天地又回歸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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