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洞窟
等我再次醒過來時,眼前一片漆黑,黑暗像巨獸吞噬光亮,光縷不剩。
我閉上眼睛,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微弱,有規律地起伏著,卻是這黑暗空間唯一的聲音。
我想起來了。
樓屋消散,地面消融,天空漸漸破損,被黑暗侵蝕。
就在穆爻救下七澤之後,巨蛇死去,整個幻境開始坍塌,我們來不及將門重新打開,落入了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我躺在地上,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其他部分,疼痛冰冷不存絲毫,只剩下麻木與黑暗。
動不了。
我緩緩閉上眼睛,想到那條巨蛇,想到它腹中成百的靈石,想到它破法陣而出,思緒千絲萬縷,結成亂麻。
「滴答!」
我聽見水滴滴落的聲音。
「滴答!」
我動了動指尖,發現身體漸漸蘇醒過來。伴隨而來的是全身劇烈的疼痛。我不由叫出了聲,又躺了好一會,才漸漸緩過勁來。
「滴答!」
我躺著,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如望深淵,不見絲毫。
「阿澤?小棠?」
無人應答。
我有些害怕,往身邊摸過去,只摸到一些零碎的石頭,稍一碰到它們,他們便發出幽幽的藍光,如氣泡般浮向空中。
是那些隨我一同掉下來的蛇腹中的靈石。
四周被靈石照亮了一些,可依稀看清四周。
我在的地方,是一個水晶洞窟,映物隨顏色,含空無表裡。在靈石的照映下,勝似冰清玉潔的冰霜。
而我的衣袍,也隨那些靈石一同,如置身水下,輕輕漂浮,又能呼吸依舊,行動自如。
我有些好奇,抬了手攪了一會輕飄飄的袖子,輕飄飄的,像水中草木隨波搖曳,所見波紋漣漣水痕萬千。
「啊!」
突然想起還有正事沒有做我猛地坐起身,一陣頭暈目眩。
「嘭!」
又繼續躺了回去。
再緩緩坐起來。
就像冬日早晨沒有睡夠,在床上反反覆復掙扎一樣。
剛想站起來,覺得腳踝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如抽筋剝皮,鑽骨削肉,疼的我倒吸一口涼氣。
嘖,掉下來的時候崴到腳了。
我蹙眉「嘖」了一聲,想強忍著疼站起來,卻最終敗給陣陣撕心裂肺的痛苦,「噗通」一聲摔在地上。
我重新坐起身,將「廢掉」的腿端端正正擺在旁邊,喊了幾句「阿澤」「小棠」,全無應答。
洞穴蜿蜒曲折,他們無法聽到我的呼喊。
眼前路只有兩條,要麼等,等不到就永遠困在這裡。
我心沉下來,撿起沒有發光的靈石,朝著地面扔過去。靈石與地面碰撞發出「噠噠噠」的彈跳聲,接著緩緩亮起,升空。
腦中突然靈光一現。
曾有古法戰時伏地聽馬蹄聲,便可判斷敵軍遠近。石傳音,比空氣傳音,要來得遠許多。
「噠噠噠……」
又是一顆。
「噠噠噠噠噠……」
「噠噠噠噠……」
空曠的洞里回蕩著石頭落地的聲響,穿過黑暗,不知飄向何處。
一炷香的時間后,以我為中心形成一片星海。
恰在我以為要等死在這裡,右手邊的黑暗中傳來陣陣腳步聲。
穆爻與一盞飄著的浮燈,出現在轉角處。
他墨色的長發飄在身後,衣袍上下浮動,宛若九天之上仙君出遊時,清風為祝,繞於袖間。
一身仙風道骨,又能憑空聚氣化劍之人,想必離羽化飛升不遠了。
困境之際,遇到仙人搭救,我本該百感交集,感激涕零,但一陣心悸,在見到穆爻的那一刻,自心底冉冉而起。
「阿鯉!」
穆爻一出現,不看四周徑直向我走過來,他離我越近,我心裡不祥的感覺就愈發強烈。
我微微吸了一口冷氣,手縮在袖子里捏緊了袖子。
「你怎知我姓名?」
眨眼間,穆爻便已經走到我面前。他的臉色白得可怕,帶著看似溫柔實則毫無血色的笑容,蹲下身來。
「心上之人,當然知你姓名。」
他的聲音如迴響在幽幽空谷,在寂靜的洞里格外清晰,低沉沙啞,如耳語廝磨,消磨意識。
我像頭頂炸了一個響雷,一時麻木失音,說不出話來。
他見我呆住,挑起嘴角,伸過手來輕輕揚起我的垂髮,將頭髮撩到我耳後。
「怎麼?」
「我……」
我們只有一面之緣。
「阿鯉,你可曾聽過,一見鍾情。」
他的手順勢撫上我的臉,手掌冰涼,指骨分明,如觸寒冰。
「阿鯉,比起三生三世,我終於知道什麼是一眼萬年。」
「可……」
不行我得緩一緩……
「沒有什麼可是。」他收回手,有些失落道:「你若不信,就當我錯付了情意,這樣一來,你也不必困擾。」
一番思緒,亂上加亂。
「我們……能不能……先去找七澤……」
我好不容易理出一句話,小心翼翼開口。
誰知穆爻竟然「噗嗤」一聲輕笑,背過身蹲下,一副要背我的樣子。
「上來。」
「你……放靈獸,我騎著就可以了……」
我小聲建議了一句。
「靈獸行動太過魯莽,我怎麼捨得把你交給它們。」
他拉過我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接著我整個人不由自主騰空而起,被牢牢固定在穆爻的背後。
穆爻的後背好冷,像是沒有溫度,寒冰一般。
我打了個寒顫。
我不知怎麼,就想到了「知君仙骨無寒暑,千載相逢猶旦暮。」肉體凡胎,若真要化仙時,五感六覺,七情六慾,是不是都要捨棄掉。
無知無感,如此可憐。
浮燈緩緩飄向前方,照亮前路。水晶鋪道,六晶叢生,如樹木枝椏數不勝數,目光所及皆是剔透玲瓏,流光飛舞。
我突然想起什麼,伸手在穆爻眼前探了探。
「阿鯉在做什麼?」
聲音輕柔,帶一絲玩味。
「啊……我……」我有些尷尬,「我想看看,你是怎麼看路的……」
差點忘了,背我的這個人,眼睛上還纏了白綢,從入幻境結界到現在,一次都沒摘下來過。
「呵呵,阿鯉可以猜猜。」他笑道。
「不……」我回應道:「我怕你看不見,想問你要不要幫忙……」
「阿鯉這是擔心我?」他的笑意又濃了幾分,「那我就不睜眼,阿鯉給我指路好了,剩下半生都給我指路。」
雨落靜潭,陣陣漣漪,若東邊日出,是否能見西邊細雨霖霖?
我縮了縮腦袋,把下巴埋到自己的衣領里,隔著衣服慌亂道:「登徒子!」
「是,是……」
穆爻不怒反笑。
漂浮著的浮燈忽閃了幾下,繼續向前飄。
安靜的空氣里,一個微小的聲音在暗處蠢蠢欲動,沙沙作響。
「穆爻你聽!」
我喊住穆爻,屏息仔細聽著。
「沙沙沙……」
「沙沙沙……嘶嘶……」
「阿鯉聽見了什麼?」
「噓!」
我仔細辨別聲音的方向,愈來愈近,彷彿就在四周。
「你聽見了嗎?蛇……蛇鱗的聲音。」
「蛇?」
「後面!」
我猛一回頭,一束浮燈的光應聲照了過去。
接著我看見,我今生見過最詭異的景象。
蛇頭,被穆爻切斷還被七澤刺瞎了一隻眼的白蛇頭,沒有身體,正吐著信子,「嘶嘶嘶」迅速爬行,在黑暗裡一閃而過。
我盯著那蛇頭消失的黑暗,霎時感覺從頭涼到了腳。
「那……是……什麼?」
蛇頭,自己在動?
「沙沙沙嘶嘶嘶……」
又一陣騷動從我與穆爻身後傳來,接著蛇頭一閃而過,消隱在暗處。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隆隆作響,惶惶不知所措,所有恐懼爭先恐後溢出喉嚨,囂張跋扈。
「穆……爻……」
「我看見了!」
「啪!」
什麼東西打在浮燈上,浮燈瞬間熄滅掉落在地。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不見五指,卻聽一陣細小急促的腳步聲,像是小孩子跑過,迅速消隱不見。
「嘻嘻……」
「嘻嘻嘻嘻……」
有小孩的笑聲,不遠不近,幽幽傳來。
「阿鯉,」就在這時,穆爻竟然將我從背上放了下來,「你在此處別動,我等一下回來接你。」
「我……」
他冰涼的手按在我的手上,我心頭那種心悸,再次浮現
「我去找那蛇頭,一定會回來。」
「一定?」
「一定!」
我看不見他的背影,只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我下意識伸手想抓住他,卻抓到滿手濕乎乎的東西。
水?
怎麼會有水?
「穆爻!」
再喊他時,人已走遠,已無應答。
獨自坐在地上,放輕呼吸,心怦怦直跳,寒氣從腳下的水晶向上蔓延,直到到達頭頂。
然而就在這時,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沙沙沙沙沙沙……」
比起之前更加急促,迅速放大,似乎直逼我而來,兇猛,憤怒,殘暴不仁。
就在我即將叫出聲的一瞬間,一個元氣滿滿的少年聲音搶先出現。
「噓!是我!」
「球……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