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任業宸正站在庭院里練字,少年身姿挺拔,全神貫注,連許嘉玄走進來都沒有察覺。
許嘉玄站在他邊上看了幾眼,發現他是在練館閣體,這是參加科舉的人必會的書法,填寫卷子和以後為官的摺子都是用館閣體。
倒是寫得十分工整。
任業宸被投下的陰影嚇一跳,手一抖。
許嘉玄眼見一滴濃墨要掉到紙上,快速伸手擋了一下。
「哎呀,表哥,弄髒你的手了。」
「不過一點半點墨汁,你繼續。」他不在意,移開手,往裡走。
小林氏聽到外甥的聲音,忙不迭走出來。
許嘉玄抿抿唇,還是朝姨母露出淡淡的笑來,可能是極少在人面前笑,他的表情就看起來僵硬古怪。
「還請姨母著人打盆水來,給外甥凈凈手。」
小林氏忙應了,拉著他進屋坐。
他坐下,看到圓桌上放著綉棚,上面是塊碧青色的布,綉著含苞待放的荷花。
「姨母怎麼不歇歇。」他凈過手,朝小林氏說。
小林氏知道他是看到綉樣,抿唇一笑:「這整日有人伺候,也沒有雜務,不繡花做什麼……這是給梓妤繡的。」
嗯?
許嘉玄聞言,伸手又想去拿,卻被小林氏先一步拿開,神秘地笑道:「等綉好了你再看。」
他在姨母帶著深意的笑容中摸不著頭腦,不明白一方綉帕還不給看。
不過他也沒有勉強,喝了口茶,說道:「這兩日有武安伯府的僕人在衚衕口探頭探腦的,卻沒敢進來,他們一日不正式登門賠禮,外甥這處便不會輕饒。」
他語氣凌厲,眼神一塊兒沉了下去,殺氣騰騰的。
小林氏看得眉心一跳,心中卻是感激的,眼眶微紅:「我是無所謂的,就是怕孩子受了委屈,他是任家嫡子,到底還是要任家幫襯著。」
這麼些年來,她除了怕給許嘉玄添麻煩,也有為孩子忍耐著。一個沒有家族支持的男子,要全靠自己闖出一條道來,還要在朝廷里打混,想想都難。
許嘉玄不屑道:「任家如今是個什麼東西,只余這一個伯府的爵位了,就是個空架子,您還指望他們能給宸哥兒打點什麼?沒得把宸哥兒再坑了!」
小林氏抹著眼淚說是,可兒子若是因為她被任家厭棄,她還是要愧疚。
許嘉玄嘆息一聲:「這爵位,是陛下看在父親當年的功勞,是看在與他們是姻親的份上才保下,移到任家二房頭上,若不然,哪裡還有什麼武安伯府。」
「娘親,我不稀罕什麼爵位,我能靠自己。只要高中,兒子就有能力護著娘親了!」
任業宸不知什麼時候進來,拍著胸脯許下承諾。
小林氏嗔他一眼:「就你口氣大,如今連個秀才都還不是呢。」
任業宸皺眉,許嘉玄示意他過來,抬手拍拍少年肩膀:「那你要記住今日的話,不然我便親手打斷你的腿。」
他放話威脅,任業宸縮了一下,又重重點頭:「給我留著手能去考試就成。」
可把兩人都逗笑了。
小林氏說晚上要給夫妻倆下廚,許嘉玄也就不回屋了,直接差人把梓妤請了過來。
梓妤過來的時候,忐忑地先給他說了一件事情:「小東西和將軍不知道怎麼跑到父親屋裡了,摔了父親的一個古董花瓶……來送信的人說,父親要鎖它們一晚,我倒不是心疼小東西,就是怕那小傢伙反倒鬧得父親不得安生。」
小東西平時多話,對不熟悉的人,兩句就能把人氣得頭頂冒煙。
可別把她公爹氣出個好歹來。
許嘉玄一愣,想了想說:「等用完晚飯,我去找父親說說情。」那隻鳥確實是會惹事,還惹人煩!
梓妤鬆口氣,跟著小林氏去下廚,還給正房送了幾個自己做菜。
許嘉玄在席間高興,還喝了幾杯,卻也就是幾杯就止住了。梓妤生辰被她背回屋的糗事還在眼前似的,萬不敢再貪杯。
等到用過飯,許嘉玄就帶著梓妤去正院。
可是才走過院牆,兩人聽到了有小小的說話聲:「你再喊兩聲聽聽。」
「不喊!」
「乖,喊了給你吃的。」
「不喊不喊!」
那個叫『不喊』,極有特色的聲音不是小東西是誰。
兩人都愣了一下,下刻就反應過來,這是威武侯在逗小東西說話。這院牆對著的,似乎是小書房的窗戶。
兩人正想著,又傳來威武侯哄誘小東西開口的聲音:「就喊一聲,宏之,快喊。」
小東西:「——煞神!」
夫妻倆:「……」
許嘉玄就去握住了梓妤的手,直接折返,遠了正院,他才聲音微啞地說:「宏之是父親的字,那麼些年,除了陛下,也只有母親會喊。自打母親離世,父親又在家中,怕是許久沒聽到了。」
父親是在思念他母親。
梓妤腳步一頓,難得見到他情緒低落的樣子,就站定在那裡,朝他說:「你矮一下身。」
許嘉玄不明所以,彎了腰,哪知她就抱住他肩膀:「母親肯定是為你和父親驕傲的。」
他閉了閉眼,整顆心都因為她悸動著,想要喊她名字,卻是聲音梗在喉嚨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正是在他感動的時候,卻發現頭頂落了只手,還摸了摸。
那動作有點像她平時給將軍揉頭順毛的時候。
他怔在那裡,耳邊聽到她的低笑。
他霍一下就將她抱了起來,然後扛到肩膀上,咬牙道:「朱梓妤,你是越發膽大了!」
他是阿貓還是阿狗,要她給順毛嗎?
梓妤被他嚇得大叫,被扛著走了幾步,又哈哈哈大笑。許嘉玄嘴裡罵著你死定了,嘴角卻高高揚起……
昨夜胡鬧了半宿,梓妤清晨讓綠茵按了好大會的腰,才懶洋洋起身,去了沐浴。
綠茵扶著自家姑娘慢慢泡到水裡,白皙肌膚上的曖昧印子讓她都不好意思多看,又有些心疼,拿著帕子輕輕揉搓著。
「世子也不知道疼惜著姑娘呢,一鬧就是一身的印子,前兒的還沒消。就跟去打仗似的,舊傷未好又添新傷。」
聽著婢女的比喻,梓妤居然還覺得就是那麼回事。
許嘉玄到底是練武的,總給人精力無窮無盡的錯覺,早上出門前,聽說還打了一套拳。
等到梳妝好,梓妤要到正院去。
一是請安,二是要跟在劉氏身邊管事,三來……要去看看留在正院的小東西,不知道又闖禍了沒有。
穿過新葉舒展的翠竹叢,梓妤才進了正院大門,就見到劉氏站在廡廊下張望,面有焦急。
她心間一動,腳下便快了些,劉氏果然迎上來。
「可等著你來了。」
「可是有什麼著急的事情?」梓妤覺得不好,劉氏果然是等她的。
劉氏握了握她手,將她拉到灌木叢的芭蕉樹下,壓低了聲說:「恐怕過會你二嬸娘會過來問二少爺的事,昨晚上她就悄悄來找一回,也不知道是哪裡聽說的二少爺搬了出去。我這頭也不好說什麼,只說是二少爺似乎是闖了什麼禍事。」
「那二嬸娘找我又有何用?我與二弟是叔嫂,本就該避嫌,她這巴巴再找來,不得叫人看笑話。」
居然是這種事,閔氏是急昏頭了不成,她就不會自己去問許嘉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