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踮起腳尖
每一個城市，在夜班計程車這個圈子裡，多多少少都會流行一些怪談。
比如某些地方流傳乘客上車之後，除了目的地以外，一言不發，最後回過頭收錢的時候，後座空無一人，座位上只剩下一些冥幣。
比如貓臉老太太坐到了計程車里，那個倒霉的司機師傅第二天屍體被人發現在某個偏僻的角落裡。
中海作為近三十年才發展起來的現代化城市，這樣的怪談其實很少，能流傳在的士司機這個圈子裡的，基本都是一些恐怖搞笑故事，甚至大多數時候計程車司機都是無神論者，根本不信這個邪。
由於地域文化的不同，因此大晚上，一個穿著睡衣，光著腳走路的女人在馬路邊向著計程車司機招手，中海的的士很少有人會往髒東西這方面去想。
正常的計程車司機，都會覺得她跟家裡人吵架，一個人跑出來。
嚴格來說，那個女人並不是光著腳。
她的腳上套了一雙白色的鞋子，因為大晚上開遠光燈會反光，大燈照得很亮，反而看不清楚她的鞋，視野誤差會讓人本能覺得她光著腳。
林青崇在她身旁停下，挺漂亮的一個女人，大約30歲上下，除了臉色微微蒼白了一點，並沒有什麼異常之處。
「去哪兒？」
林青崇看到女人拉開車門，右腳先邁上車的時候，她腳上穿著是一雙白色繡花鞋。
穿繡花鞋出門？
到了如今這個年頭，除了結婚舉行中式婚禮的時候，身穿秀禾服，腳踏繡花褂鞋以外，應該很少有人穿繡花鞋出門了吧。
而且繡花鞋非常講究，除了底部厚度不同以外，鞋面款式花紋也大多是特定的。
林青崇卻注意到女人腳上的繡花鞋繡的是蓮花。
綉蓮花的褂鞋只有一種。
壽鞋。
給死人穿的鞋子。
「陰山路內山公館。」
女人只說了一個地點，然後一言不發。
林青崇點點頭，啟動汽車。
陰山路在洪口區，不能說市中心，但離市中心不遠。
那邊比較出名的，是保留了不少上個世紀20年代留存下來的建築物，特別是島國一些高級官員的寓所和公館特別多。
林青崇發動汽車就往二環方向行駛，懶得和這個女人交流，或許應該說，上一位乘客還保留了一絲「人味」，所以和他/她聊天，他/她也會和你說話，你至少不會覺得你不是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而這個女人，林青崇從她身上只感覺到了那種拒人與外的冷冰冰味道。如果特意去搭話，結果無外乎一種，那就是你一個人說，她可能聽都懶得聽。
這就有點太刻意討好的意味了。
林青崇也是好面子的人，既然你不和我搭話，那我也懶得搭理你。
反正送到地方，收錢，就是他唯一的愛好。
車子里很沉悶。
沉悶到，氣氛變得越來越冷。
當一個人處於一種特別安靜的環境下，人的感官系統也會越發的敏銳。就好像在漆黑的封閉的電梯里，任何一個微小的聲音，在你的耳朵里，都會放大十倍一樣。
所以當溫度微微往下降了那麼一點點的時候，平時覺得不冷不熱的溫度，到了這種時候，反而會有種特別寒冷的感覺。
但林青崇卻知道，他覺得冷，不是感官系統變得敏銳，而是汽車裡溫度真的在降。
「啪嗒！」
林青崇點燃了一根煙，溫暖的煙味過肺的時候讓他稍微舒服一點。
他沒有像上一個客人一樣，問她介不介意。
因為死人，是聞不到煙味的。
女人的指甲悄無聲息地在瘋漲，一團黑色的怨氣凝聚在林青崇的腦後，像女人的頭髮一樣，滑溜溜地似是要滴出水來。
「別那麼貪心。」
林青崇看著前路懶洋洋地說道：「我不想惹麻煩也不怕麻煩，你受了傷，不是我的對手。」
那團黑色怨氣猛地一滯，然後如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車裡的溫度恢復正常。
陰山路離寒浦大道不遠，應該是前一位計程車司機把她送到了寒浦大道，趁著人煙僻靜，於長慶死在了這附近。
這個鬼東西今天晚上害了不少人，急於恢復傷勢，已經變得飢不擇食起來。
20分鐘后，計程車駛到了內山公館門口。
女人留下幾張冥幣，悄無聲息地走下了汽車。
林青崇皺了皺眉頭。
這幾張冥幣面值雖然也是一塊錢，但卻薄得不像樣子，而且上面還做了手腳。
這就好像打完計程車，33塊錢的車費，乘客只留下了30塊錢一樣。
相比於上一位乘客，這個女人小氣得有點過分。
「有意思，到了我口袋裡的錢，想拿回去，可不容易。」
林青崇看著女人緩緩走進了早已經無人居住，成為圖書館的內山公寓，微微一笑。
內山公寓正門由黑色的大鐵門鎖著，裡面是個小花園。
女人走到大鐵門門口，粗大的鎖鏈自動打開，大門像是在歡迎主人一樣，讓她輕而易舉地走進去。
女人進入了公寓里，二樓的窗口，默然出現了一張人臉。
它的眼睛是血紅色的，以一種怨毒的眼神看了一眼林青崇，又很快消失在了陰影當中。
這讓林青崇不由得皺了下眉頭。
他有種直覺。
不管是公寓里的那個人臉，亦或者走進公寓里的女人，過不久，他們一定會再次碰面。
「滴滴滴！」
一輛公交車忽然停在了林青崇計程車的身邊。
公交車大門打開，林青崇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背心的胖子坐在公交車上駕駛座上，居高臨下，探頭對他喊道：「林子，去喝兩杯？」
林青崇今晚賺了不少，現在已經是午夜2點多鐘，肚子剛好有點餓，就對著胖子點點頭：「周總那？」
「行！」
胖子一踩油門，先開了出去。
公交車車廂路過林青崇的駕駛座，他看到車廂里擠滿了人。
跟著公交車走了10多分鐘，在陰山路一條小巷子里停下來。
小巷子盡頭開著一家小店，門口的燈籠，是幽綠色的。
胖子把車停好，公交車大門打開，對著裡頭喊了句：「停車歇腳，要吃東西的下車咯。」
林青崇把車停在公交車後面，走到胖子身邊掏出根煙遞給他。
「今晚收穫不錯嘛。」
林青崇有些羨慕地看了眼胖子。
干計程車做的是高端路線，跑一趟，幾十上百塊錢。
而干公交車做的卻是薄利多銷路線，開計程車運氣不好的時候一毛錢都掙不到，開公交車就不一定，每天晚上的收入不少。
胖子笑呵呵地道：「早讓你來跟我干公交，你不樂意，現在後悔了吧。」
車裡的人有些下路吃東西，有些不下來。
下來的人排成一隊，慢慢往下走。
他們的秩序很好，井然有序。
他們的步伐很輕盈，扶著扶手緩緩向前挪動，動作很慢。
當他們從公交車上走下來的時候。
他們的腳，
是踮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