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定親
思卿換好衣服,跟著秀娥來到正院,入了堂,迎面一張圓桌,碗碟已擺上,碟盤上繪的是淺墨竹海,清雅素凈,瓷碗上是孤翁垂釣,意蘊幽遠。
這圖紋正是孟家自己繪製並燒出來的,在別家的碗碟都還是白瓷紅魚圖的時候,孟家已做了這種薄胎碗,採用多次上釉並用噴釉繪形的方法,色彩溫婉,將陽春白雪的優雅展現到極致。
思卿的目光不自覺被吸引,孟夫人潘蘭芳攙著老太太走進來時,她仍在盯著一個瓷碗看的出神。
秀娥用胳膊肘輕輕捅了她一下,她回過神,忙向二人請安。
老太太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到餐桌旁的側椅上坐下,潘蘭芳立在旁邊,面目和善的向她微微笑:「思卿都長成大姑娘,越發標誌了。」
她道了謝,同潘蘭芳一樣站著,看她將几子上兩碟糕點往老太太的手邊推近了些,老太太望了一眼,沒動。
沒過多會兒,三姨太走進來,三姨太姓何,便是老太太之前口中的何三兒,和她女兒孟思亦一同住在東廂房。
她搖著一把團扇,斜襟旗袍下光潔的小腿若隱若現,一進門就朝思卿瞥過來,審視的目光讓思卿不自在,微別過臉。
何氏笑道:「思卿都看不出是在鄉下長大的,可比我們思亦還白嫩呢。」
「那是因為她娘長得好。」孟老太太邊接話,邊才拿了一塊栗子糕放在手裡。
何氏癟癟嘴,扭捏著向老太太請安,並告知:「思亦去聽戲,今兒就不過來了。」
老太太點頭表示知曉,向下人問道:「老爺什麼時候回來?」
「老爺還在窯廠里,估摸得等一會兒。」
潘蘭芳聽此話,叫人上了一壺茶,幫老太太沏了遞到她面前。
老太太放下栗子糕,端起盞,慢慢品著,幾個人再無話。
直到茶水過半,天已經黑透了,潘蘭芳好心向老太太請示:「天晚了,老爺不知什麼時候回來,要不您先吃點?」
「男人不到,哪有女人先坐席的道理?」老太太放下茶盞,「再等等吧。」
潘蘭芳只好點頭稱是,在旁邊宛若入定,那邊何氏走到了院里,搖著扇子跟幾個老媽子小聲說笑。
思卿已覺飢腸轆轆,卻不能有所表現,往日這個時候,早已吃過飯了。
她自小寄住在姨母家,雖家徒四壁但自在的多,若不是上個月姨母離世,姨夫修書給孟家,說一家皆是男丁,一個女孩子繼續住下去不方便,她大抵是不會被接回來的。
好不容易,孟宏憲終於回來了,先回房換了身長褂,這才過來,在正位坐好,老太太入座,其他幾人依次坐下。
思卿坐在北邊的最後一位,離得遠,只吃了面前那一碟瓤豆腐,也不好多吃,又怕尷尬,唯有將吃飯的速度放的極慢,好在她不是貪吃的人。
但聽孟宏憲先問了懷安的去向,潘蘭芳回話說不知道,他搖搖頭:「該管還是得管。」
「只要不闖出大禍就行。」潘蘭芳說。
孟宏憲不以為然:「聽說又在外面打了人,不管早晚會出事的,你多操點心。」
「倒不如早日給他找個媳婦管,他上次不是帶過一個姜小姐來家吃飯么,我看他們倆關係不一般,說不定……」
她話未說完,老太太打斷道:「這個先不急。」
她只好住了嘴,孟宏憲接著囑咐了幾句,左不過是讓他多管束孟懷安,而後,似乎才注意到思卿,向她問道:「你姨夫近來還好吧?」
思卿放下碗筷答:「挺好的。」
「有用得到孟家的地方叫他儘管開口,大家都是親戚,他們一家把你養這麼大不容易,是我們虧欠了他。」
思卿應了好。
孟宏憲又問:「你住哪個院子?」
潘蘭芳替她回答:「娘怕思卿跟我們住不適應,安排到後院的罩房了,我已經讓人打掃過,很乾凈,今晚再送幾床被褥。」
孟宏憲沒什麼反應,倒是何氏怔了一下。
飯後,何氏拉住潘蘭芳,小聲問:「不是說讓那丫頭住我那兒嗎,怎麼到後院去了?」
「不跟你們住還不好?」
「不是,她娘以前的屋子我都騰出來了,怎麼說不住就不住了?」何氏朝她靠近一些,更小聲的說:「這丫頭從小不在孟家,我還想看看是什麼性子呢,萬一是個不好對付的,在眼前好歹也能盯著點……」
對方白了她一眼:「你盯著她做什麼?」
「姐你是不怕,你兒女雙全,我可就思亦一個,我總得為我們娘倆往後的日子操點心啊。」
「孟家何曾短了你娘倆兒,思亦連書都讀了,還要怎樣?」潘蘭芳將她拉到游廊,「你就少管閑事了,老太太將人安排到後院,可不是為她好,是防著她呢。」
「啊?」何氏瞪大眼睛,不經意的回頭看了一眼思卿,思卿正好也看過來,對她禮貌一笑,她一驚,連忙收回了目光。
思卿微微搖頭,不用想,便猜得到這兩人的對話與她有關。
而她又焉能不知自己為何被安排到後院。
姨母從來沒有瞞過她被寄養的原因,據說她出生那天,老太太剛好逛廟會,心血來潮找廟裡的和尚求了一簽,那和尚說孟家現不祥之兆,到這一代就斷後了,老太太立刻想到剛出生的她,回去后就將她送出去了。
如今回來住,於孟家是無可奈何吧,連母親以前住過的房子都不肯給。
不過這樣也好,那後院清凈是真的。
沉思著一抬頭,見何氏又在有意無意的朝這邊瞄,她索性轉了個身,不叫那審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臉上。
她不是第一次來孟家,以前母親的葬禮時候來過,還有一回過年,孟宏憲把她和姨夫一家都請過來了,她見過這些家人,雖然那時候還小,但對他們的脾氣秉性,多少是了解一些的。
她知道何氏一貫喜歡爭,但凡有什麼物件少了她女兒的,必然是要好生鬧上一番,如今她頻頻警醒的看自己,只怕提防她分了孟思亦的羹。
那邊何氏見她轉身,悻悻的收回了視線,聽潘蘭芳接著道:「那和尚說的話,信了總比不信好,她親娘走的早,你肚子又不爭氣,生了思亦后再沒動靜,現在就庭安這一條香火,萬一……」她突然意識到說漏嘴,連忙打住。
庭安是孟家三少爺,潘蘭芳的親生兒子,現下在法國留學。
知情人清楚孟家這一輩真正的兒子就只有三少爺庭安一個,但何氏是不知道的。
何氏以為她是怕說出不好的話才住了嘴,又因她提及自己肚子而不悅,沒多追問,眼珠轉了幾轉,道:「既然想叫她離遠點,倒不如……」
「什麼?」
何氏試探著說:「把她嫁出去啊。」
「啊?」潘蘭芳沒想到這一點。
「在鄉下像她這個年齡,可以嫁人了。」何氏道:「咱們也不虧待她,給她找個好婆家就是了。」
「這個……」潘蘭芳動心了,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晚上便去找老太太商議,老太太一聽,也覺得甚好,第二天跟孟宏憲說了,孟宏憲是不太管這些的,交給他們去辦,只說門當戶對靠得住就行。
何氏託人幫忙尋覓著,很快就有了結果,潯城東邊有個柳家,他們公子還沒婚配,柳家是書香世家,在潯城有幾個鋪子,家境還算殷實,那柳公子是獨子,願意娶思卿這個庶出女兒,難能可貴。
兩家對了八字,沒什麼問題,親事便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