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英露漪蘭 第十五章 樂坊·祝鼓

第一卷 英露漪蘭 第十五章 樂坊·祝鼓

這幾日,樂坊里的人很少。

其實,樂坊里的樂工原本就不多。這是由於隆武大帝個人的原因。隆武大帝自年幼即因庶出身份所帶來的屈辱而催生了大志,對一切享樂之事皆無興趣,後來到聖都做了南宮衛士,然後逐步升遷,南宮衛士令、公車司令、衛尉丞直至衛尉卿,一直都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在聖都的政治活動中,全部精力都花在拉攏朝中權貴上。稱帝之後,先是取消異姓郡王,花了五年時間,之後又開始苦心積慮地籌謀鞏固皇權、取消逄氏郡王,所以一直沒有心思欣賞宴樂歌舞。受皇帝的影響,後宮里也多倡行儉樸清凈。因此,樂坊只在大型典禮上演奏必需的樂曲,其他場合概不出席,相應的,樂工自然也就很少。久而久之,樂坊的人數越來越少,水平也越來越差,無論是規模還是技藝,樂坊的樂工甚至都無法和郡王府里養著的樂工相比擬。

時值大喪,樂坊里的樂工,除了留守幾個來值班,其他的要全班值守在太廟的正殿里,一刻不停地演奏大喪專用的樂曲。因此,原本就不大興旺的樂坊,這幾日的人比平時更加的少。

雲姬今日格外地高興,走路都輕盈起來。自從昨晚與融崖在假山那裡拜過堂之後,她就覺得自己從一個毫無根基的琉川舞姬成了有家的人了。雖然那個拜堂沒有任何人在場,甚至都不算是真正的拜堂,只是融崖臨時起意的一個舉動,但在雲姬看來,那個拜堂就是真正的拜堂,這使得她與以前不一樣了,使她成了融崖真正的妻子,而不僅是一個與融崖偷情的琉川舞姬。

不過,雲姬依然是覺得疲累,雖然昨夜沒有與融崖在山洞裡面激烈纏綿,但是雲姬還是覺得疲累。大概是受寒還沒有完全康復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凌姬每日半夜去與融崖幽會、夜間休息不佳的緣故,今日排演時,雲姬雖然強撐著,但幾次都險些摔倒。

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凌姬過來了,說:「雲兒,你這幾日怎麼了,怎麼總是出差錯,昨天有好幾次差點暈倒,今日又幾次險些摔倒,你是不是生病了?」

雲姬點點頭,說:「是的,凌姐姐。我大概是受寒了。我是第一次到聖都,聖都的寒氣太重了,比琉川郡里冷的太多了。」

凌姬說:「聖都地氣確實寒。春佗說,不定哪天,陛下就要來樂坊看我們跳舞,你可不要病倒了。既然受了寒,你今日就不用排演了,回屋去,多歇息歇息吧。你去找值班樂工說一聲,請他帶你去樂坊的廚房找些生薑,熬一鍋熱熱的薑湯,喝上一大碗,捂著被子出身汗,明天就會好了。多熬一些,晚間回去,我也想燒熱了喝上一些。聖都的寒氣實在是太重了,我也有些快撐不住了。我可不敢病倒。要是在陛下面前丟了丑,我們的罪過可就大了。」

雲姬謝過凌姬,簡單吃過午飯,回屋休息去了。等到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時正是後晌太陽最暖的時候。雲姬想,正好可以趁著外邊暖和,去找值班樂工帶著去熬些薑湯去。

今日值班的樂工是個精壯的鼓手,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見到雲姬過來尋求幫忙,顯得十分開心,痛快地答應了雲姬,起身便帶著雲姬往後面的廚房裡走,而且十分健談,邊走邊說:「你們十個琉川舞姬,長得可真是好看啊。我看,就連先帝和當今陛下後宮里的娘娘和宮女們,也沒有你們這麼好看呢。」

雲姬笑了笑說:「樂工大人,您真是說笑了。我們怎麼能跟娘娘們比呢」

那樂工笑笑說:「嗨。你才真是說笑了,樂工裡面哪有什麼大人?我姓祝,是樂工里的司鼓,大家都叫我祝鼓,你也叫我祝鼓好了。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雲姬。祝鼓大人。」

「雲姬,這名字也好聽的很呢。我祝鼓,可不是什麼大人呀。我比你應該大的多了,你叫我祝鼓大哥算了,如何?能夠被琉川舞姬叫大哥,也是一件榮耀的事情啊。」祝鼓說。

「祝鼓大哥真的是說笑了。」雲姬看祝鼓著實是個實在人,說著話,自己也就慢慢放鬆下來,「我以前聽說,琉川舞姬只在王公大臣的家裡才養著的,陛下從來不召琉川舞姬進宮獻舞。想來宮裡的舞姬肯定是有如天仙一般吧?她們的舞技也絕非我們這些凡俗的琉川舞姬所能比擬的吧?」

祝鼓笑了,說:「雲姬妹妹,先帝的時候,宮裡頭別說琉川舞姬了,無論什麼舞姬都是沒有的。你來的這幾日,沒有發現么,樂坊里沒有舞姬,只有樂工。」

雲姬想了一下,還真是沒有發現其他的舞姬,道:「還真是如此,莫非給陛下獻舞的不是樂坊里的舞姬,是宮裡的宮女或者是其他的什麼人么?」

祝鼓又笑了,說:「雲姬妹妹,既不是宮女,也不是什麼其他的人,實際上,什麼人也沒有。因為先帝並不喜歡歌舞,也不喜歡宴樂,除了正式典禮,其他時候從不召樂坊侍奉的。」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宮裡面天天都是歌舞不斷的呢,原來是這麼清凈的。真是沒有想到。」

「不過呢,以後的情形,肯定是要變了。」

「為何?」

「因為當今陛下極愛歌舞啊。當今陛下在藩邸的時候,養了很多一流的樂工和舞姬呢。」

「藩邸在哪裡?怎麼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地名?」

祝鼓愣了一下,呵呵笑了,說:「哎呀呀。你看我,都忘了你是剛到聖都來的了。藩邸,並不是一個地方的名字,而是指當今陛下做永誠親王的時候住的王府。」

雲姬也笑了:「原來是這樣啊。我可真是孤陋寡聞,讓祝鼓大哥見笑了。多謝祝鼓大哥教導。」

「雲姬妹妹,你也太客氣了。我還沒有說完。當今陛下不是一般的喜愛歌舞,簡直不可一日無歌舞。陛下在藩邸的時候,夜夜都要宴飲歌舞,有的時候通宵達旦。這是聖都里人盡皆知的事情。陛下繼位了,宮裡的規矩肯定是要變的。你和其他幾位琉川舞姬,以後肯定要得寵了。可是,我們的日子卻要難過了。」

「這是為何啊?陛下喜愛歌舞,祝鼓大哥和各位樂工豈不是馬上也要有用武之地了么?怎麼反而說日子要難過了呢?」

「因為樂坊里的樂工只會演奏典禮上的雅樂,外邊飲宴上用的那些靡靡之音,我們幾乎是一概不知的。而且陛下在藩邸的樂工和舞姬,各個都是一流的,我們這些樂坊的樂工,跟他們一比,簡直就跟獃子一樣,完全無法比擬。你看吧,大喪過後,我們很可能就要被清退出樂坊了。以後,要想混口飯吃,都難了呀。」

「不會的,祝鼓大哥。」

「你日後得寵了,可要照顧祝鼓大哥喲。」

「祝鼓大哥又說笑了。不過,祝鼓大哥說陛下喜愛歌舞,我倒是也有耳聞的。陛下說,大喪期間不能飲宴歌舞,我們也不能進宮,但陛下自己要親自來樂坊驗看我們的舞呢。」

「你看你看,我沒有說錯吧?你們琉川舞姬的好日子眼見著就要來了。雲姬妹妹,那你更得多喝一些薑湯了,快些好起來,得寵不得寵的,先另說著,可別在陛下跟前兒出了岔子。御前失儀,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說話間,就到了樂坊的廚房。這是一間很簡陋的低矮的小房子。倆人找了些生薑,生起火,開始熬薑湯。這時候,進來另一個樂工,看見兩人,問道:「祝鼓,你們在做什麼呢?」

「你小子輪班回來了?餓壞了吧。快吃些東西,我看蒸屜里還有些糕。」祝鼓十分熱心腸,邊說著,邊去給來人倒了一杯茶,接著說,「雲姬姑娘受寒了。我和雲姬姑娘來熬些薑湯。喝些熱薑湯,出出汗,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啊。祝鼓大哥有勞了。祝鼓大哥就是這麼愛助人。」來人接過祝鼓給他倒的茶,又看著雲姬,說,「你是琉川舞姬吧,雲姬姑娘。」

雲姬輕輕說:「是的,樂工大人。」

來人卻沒有像祝鼓一樣,聲明樂工並不是什麼大人,只是接著說:「你們琉川舞姬的好日子可要到來了,先帝不愛歌舞,活的寡淡無味。當今陛下可是極愛歌舞的人,而且還喜歡美人兒。你們十個新來的琉川舞姬,將會成為第一批進宮的琉川舞姬。等大喪一過,你們十個可就要飛上枝頭做鳳凰嘍。」

雲姬心想:看來,當今陛下果真是喜愛歌舞啊。人人都這麼說。

祝鼓笑笑說:「哪裡要等到大喪之後啊。雲姬姑娘剛才說,陛下很快就要來樂坊驗看琉川舞姬的舞技了。所以,雲姬姑娘才要多喝些薑湯,儘快好起來啊,免得到時候出了什麼岔子。」

來人稍微頓了一下,然後說:「哦,是這樣啊。雲姬姑娘,你說陛下要來樂坊,是什麼時候得到的旨意?」

「我們到聖都的第二天,春佗就來傳過旨意了,只是沒有定下哪一天過來。」雲姬邊照看著火爐邊說。鍋里的水已經燒開一會了,雲姬說完,把薑湯倒到一個陶罐里,準備拿回房間里喝。同時,又把剩下的薑湯倒到另一個陶罐里,準備留在廚房,等凌姬回來的時候熱一下再喝。

「那就怪不得你這麼著急了,雲姬姑娘。」來人說,「不過,你現在不用這麼著急,我估計,陛下這幾日是來不了樂坊了。」

「這是為何?」還沒等雲姬姑娘問出口,祝鼓就先開了口。

「我聽說宮裡出了絕大的醜聞,惹得陛下震怒,準備親自查辦這個大案。所以,一時半會兒是不會來的了。」

雲姬心裡高興極了,「最好,陛下永遠不要來就好了」,雲姬心裡這樣想著,然後拿起陶罐準備走了。

祝鼓也跟著雲姬往回走。來的樂工拿起蒸屜里的糕,一邊嚼著,一邊嘟囔著說:「你說這些郡守家的公子,怎麼個個不是省油的燈,不好好守靈,摻和宮裡的事情做什麼呢,這不是活夠了么?」

雲姬已經邁出了廚房的門,可祝鼓卻停下來了,說道:「好兄弟,你別說這些半截話好不好,快告訴我,到底宮裡出了什麼事情?哪家的公子出的事情?你快說完,我們好快些回去,雲姬姑娘還要趁熱喝了薑湯將息呢。不管陛下來不來,雲姬姑娘的身子骨還是要儘快養好起來的。」

「到底是什麼事情,我也不甚清楚。只是聽說,是宮裡出的絕大的醜聞,導致陛下顏面盡失,以致勃然大怒。今日里,已經派了好多人去了育林苑,把整個育林苑都封禁了,不許任何人進出,說是要翻找什麼證據。雖然大家都沒有說是什麼事情,但我猜測,既然是宮裡出的醜聞,那麼除了后妃偷漢子,還能有什麼別的事情能夠讓陛下『顏面盡失』?!南宮衛士已經抓到那個犯事兒的公子下到若盧詔獄去了。你看,前後連起來,細細想一想,這不就是明擺著的事情么,肯定就是這位公子在育林苑裡和哪個后妃偷情了。」

「你說的,確實是在理呢。那是誰家的公子啊?膽子可是真夠大的。」祝鼓問。

「是迦南郡守的公子融崖。」

「砰」的一聲,雲姬的薑湯掉到了地上。雲姬當場暈倒了。

雲姬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了祝鼓,只有凌姬在一旁照料。看到雲姬睜開了眼睛,凌姬趕緊過來,說道:「雲兒,你總算醒過來了,可急死我了。都怪我不周到,早知道你病的這般厲害,我就不讓你一個人去熬薑湯了。我應該自己回來,替你去拿那勞什子的薑湯。現在,你看看,害得你暈倒在廚房裡。幸虧有祝鼓大哥幫忙把你背回來,又讓人去把我找了回來。否則,要是出點什麼事情,那可怎麼好?雲兒,你現在可覺得好一些了么?」

雲姬卻並不答話,眼睛直勾勾看著天上。凌姬端著一碗薑湯說:「雲兒,你不用太擔心。熱熱地喝一些薑湯,身子暖過來,出一身透汗,明日再休息一日,後天就會好起來了。應當誤不了為陛下獻舞的。要是陛下來的時候,你還沒有完全好過來,這一次你就暫時不用去給陛下獻舞了。我去跟春佗好好求上一求,我們先演一出九個人的舞。我想,春佗看在我們和他一起來到聖都的老交情上,肯定是會通融的。」

雲姬依舊沒有接話,眼神慢慢轉到凌姬臉上,盯著看了一會,忽然一下子嚎啕大哭起來,抱著凌姬,哭的渾身都顫抖。

凌姬覺得莫名其妙。雲姬平日里是最溫柔穩重的舞姬,無論出了什麼事情,都未曾這般失態過。雲姬的這般表情、如此痛苦,肯定是有什麼別的事情,絕不可能是因為身子不適、擔心不能向陛下獻舞。凌姬把熱薑湯放下,扶著雲姬的肩膀,然後又捧起雲姬的臉,問道:「雲兒,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了?」

雲姬與凌姬平日里的感情極好,一來是因為凌姬頗有大姐的風範和胸懷,對各位琉川舞姬都很是照顧關愛,尤其是對出身悲苦的雲姬給予了很多關照,二來是因為雲姬性情溫順、天資聰慧又極其低調平和,平日里從不與姐妹們爭風吃醋或踩高就低,在一些棘手的問題上還頗能替凌姬出些主意,所以,雲姬與凌姬倆人最為要好,幾乎形影不離。在琉川樂府一同長大的兩位姑娘,就像一對雙生子兒一樣。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雲姬在得知融崖因與自己的私情被發現而打入若盧詔獄之後,才更加的懊惱。一方面,融崖被打入若盧詔獄,讓她肝腸寸斷;另一方面,自己作為陛下的琉川舞姬,與融崖偷情,那麼凌姬作為這十個琉川舞姬的首領,肯定也要被牽連受罰,自己死不足惜,可是連累了自己在這個世上最親的兩個人,一個是自己深愛、全身心託付的融崖,一個是與自己相依為命、且與此事毫無瓜葛的凌姬,雲姬覺得自己是真的作孽了。事到如今,雲姬決定,必須要向凌姬和盤托出了,一來討個主意,二來讓凌姬早做準備,是逃走還是周旋,早些知曉情況就能早些籌謀盤算,總比藏著掖著、事到臨頭才知道要好得多。

「凌姐姐,我有罪。我連累了別人。我有罪。」然後,雲姬一五一十地把她和融崖相遇的經過以及與融崖在育林苑的幽會全部告訴了凌姬,最後說:「凌姐姐,現在融崖公子已經被打入若盧詔獄了,聽說陛下因為此事大為震怒。我想,過不了多久,南宮衛士的人就要來抓我來了。我自己死不足惜,可是連累了融崖公子和姐姐,我有罪過。」

凌姬卻頗為冷靜,坐正了身子,說道:「雲兒,其實,我早就已經知道你破了身子了。你不用問我是如何做到的,對於我這樣的琉川舞姬的領首來說,這是起碼的本事。你和融崖公子從媯琉山林子里出來的時候,我從你身上散發出的氣味和你的舉止儀態來判斷,當時就看出來了。後來你每夜子時就偷偷出去,一兩個時辰之後才回來,每次回來,你身上特有的蘭花香氣就異常濃重,而且還有明顯的男人的氣味,所以我就更加確定了你是在跟人幽會了。從你在路上偷偷看融崖的眼神里,還有時間和機會來判斷,我也猜到了那個人肯定就是融崖公子。」

雲姬想說話,凌姬按了一下雲姬的肩膀說:「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想問我為什麼不制止你,是么?雲兒,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你的秉性我是最為了解的。如果不是真的情投意合,你絕不可能委身於人。尤其對於我們琉川舞姬,處子之身是最為珍貴的東西。我之所以沒有制止你,是不忍心把你們拆開,想盡量成全你。這麼些年了,我見過這麼多琉川舞姬,沒有一個過的像個人兒的,哪裡又談得上遇到真心相愛的人?!世人看我們,都是像看牲畜一樣,甚至連牲畜都不如。就算那些最後嫁作別人妾室的前輩和姐姐們,哪裡能有一個過的舒心?我們自己雖然最珍視我們的處子之身,可是最缺的卻是一個珍視我們的處子之身、拿我們當個真正的人的知心人。所以,我雖然早已經看出來你和融崖公子有了私情,也失了處子之身。但看到你每日幸福的樣子和流著光彩的眼睛,姐姐是發自內心替你高興的。我原本想著,等大喪結束了,融崖公子返回迦南,咱們進宮侍奉陛下,你們自然也就分開了。左右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索性讓你快樂一些罷。沒想到,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竟然出了這樣的變故……」

雲姬聽了凌姬的解釋,心裡無比地感激,但對融崖和凌姬安全的擔心卻毫無消減,說道:「凌姐姐,雲兒能夠遇到姐姐,是上天給雲兒的眷顧。姐姐,現在融崖公子因為我出了事情,姐姐也可能受到連累,這可如何是好?姐姐,我心裡亂的很,懇請姐姐幫雲兒想個辦法,只要能救出融崖公子,能夠讓姐姐安然無恙,雲兒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說著,雲姬在榻上跪下來,匍匐拜了下去。

凌姬急忙扶起雲姬,撫著雲姬的長辮子說道:「雲兒,你先不要著急,先聽我說,看有沒有道理。我剛才只是說我早已知道了你和融崖公子的事情。可是至於你說的融崖公子因為和你的私情而下的若盧詔獄。這種說法,我卻是覺得好像說不通啊。」

「嗯?」

「你想啊,如果融崖公子是因為和你的私情而犯的事情,那麼你們的事情是如何被發現的呢?」

「姐姐,融崖公子每日住在太學裡面,人多眼雜,又是每日夜間亥時值守之後到育林苑,難保沒有人看到他的行蹤而舉報他呀。」

「舉報他什麼呢?」

「舉報他與陛下的琉川舞姬私通啊。」

「可是為什麼沒有來抓捕你呢?這種男女私情的事情,即便要坐實罪名,也要男女雙方都要承認罪狀才可以啊。要抓捕下獄,豈能只抓捕男方,女方卻遲遲不抓捕的道理?而且論身份,你是琉川舞姬,而融崖公子是郡守家的公子,豈有先抓捕郡守家公子然後抓捕琉川舞姬的道理?」

「那會不會是因為舉報融崖公子的人並不知道我是琉川舞姬,把我誤認為是宮裡的后妃了?剛才一個樂工還說,宮裡的醜聞,又是讓陛下覺得顏面盡失的醜聞,除了后妃與人私通沒有別的可能。」

「這也是說不通的。如果沒有現場捉姦,豈能確定通姦的女方就是一個后妃?等男女雙方分開之後,就算是被人舉報,如果男女雙方死不承認,豈能隨便定通姦這樣的大罪?如果是融崖公子確因被認定與后妃通姦而被捕,除非是……」

「除非是什麼……」

「除非是融崖公子在太廟值守期間,與某個去太廟祭奠的后妃發生了不可告人之事。」

「這是不可能的,姐姐,融崖公子並不是色急之人,絕不會做這樣對不起雲姬的事情的。」雲姬說道。

「我當然也不相信融崖公子是這樣莽撞色急和薄情之人。可是,雲兒,這可也說不準啊。雲兒啊,人心可是說不準的啊。尤其是那些男人們的心,……」

雲姬忽然想起了那個樂工說過的封禁育林苑搜查之事,急急忙忙地說:「而且,那個樂工說,陛下已經封禁了育林苑,正在那裡搜查證據,不許任何人進出育林苑。」

「哦。這倒是一條有力的理由。可是,我就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陛下沒有先派人來捉你,反而去先捉了融崖公子。聽樂工的意思,融崖公子已經打入若盧詔獄了,而我們這裡卻是風平浪靜的,這無論如何說不通啊。」

「這……,有沒有可能只是舉報了融崖公子與琉川舞姬通姦,並沒有明確說是我呢?」

「那就應該把所有琉川舞姬全部抓捕,一一拷問查實啊?要不,還有一種最壞的可能……」

「什麼最壞的可能……,姐姐」

「可能陛下就是打算要嚴厲懲處融崖,當然是因為別的原因,最有可能的,是因為融崖父親融鑄郡守的原因,例如陛下可能要罷免或懲治融鑄郡守。這樣的事情是很有可能發生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陛下可能就會先從融崖下手,然後逐漸深入到融鑄。如果是這種情形的話,可能陛下只是抓住融崖半夜到育林苑的把柄,然後利用這個把柄,隨便安插一個私通的罪名,就定了融崖的罪。也就是說,陛下只是想要抓捕融崖公子,而抓捕他的罪名卻並不重要。否則無論如何說不通,為什麼融崖公子被抓而你卻安然無恙。所以,很有可能,你倆的私情並未暴露出來,融崖只是陷入了更大的朝局的紛爭中去了,因此陛下要尋機懲處他,而你和融崖公子幽會的育林苑恰恰是融崖公子在聖都唯一可能查出把柄的地方而已。」

雲姬這個時候也慢慢冷靜了下來了,覺得凌姬的所有疑慮和分析都是有道理的,不過還是有一點疑惑:「姐姐這種說法,確實差不多可以說得過去了。可就算是這樣,也還是不能解釋為什麼我沒有被抓捕而只是融崖公子被抓捕了呀?」

凌姬站了起來,眉頭皺著說:「雲兒,這正是最麻煩的事情。如果真如我的猜測,是最壞的可能,你沒有被抓捕的唯一的原因,就是你的身份!你是琉川舞姬,說到底,身份是卑賤的;而且我們現在尚未侍奉過陛下,還不能算作是陛下的『人』,只能算是琉川郡守進獻給陛下的『貢品』。所以,如果以融崖公子和你私通之名來定融崖公子的罪,那罪名頂多只是『不檢點』『不恭敬』之類的罪名,對融崖公子的處罰並不會太重,當然,對你就不一樣了,那是要立時斃命的。而如果把私通的罪名安插在一個后妃頭上,哪怕只是一個宮裡的宮女,那融崖公子的罪名可就是『大喪期間穢亂後宮』,那可就是要殺頭的不赦之罪了。至於那個被污衊的通姦的宮女么,隨便找一個宮女打死,然後把罪狀安在她的頭上,也就死無對證了。如此,你才絲毫沒有被波及。這也才是你沒有被抓捕,而只有融崖公子被抓捕的原因。」

雲姬感覺恍然大悟了,確實只有如此,才能解釋得通所有的問題。凌姬畢竟是見多識廣、思慮甚深的領首,小小一點線索,就能夠抽絲剝繭、層層探究到朝局中去。可是,如果真是這樣,融崖公子就更加危險了,雲姬說:「凌姐姐,如果這樣的話,融崖公子豈不是就性命不保了。雲兒寧願是我和融崖公子的事被捉住,雲兒寧願自己被處死,也不願意融崖公子出事。我是不是可以主動去承認我和融崖公子在育林苑的私情,如此就可以救了融崖公子的命了?」

凌姬苦笑著說:「我的傻雲兒,如果陛下是因為朝局之事要尋機懲治融崖和融鑄郡守,那豈是你一個小小的琉川舞姬所能救的下來的。你去承認私情,一點都無濟於事。陛下完全可以把你悄無聲息地處死,然後依舊按照原先的打算懲治融崖公子。到時候,你的性命就白白地丟了,而且,很有可能,我和其他八位姐妹的性命也就丟了。當然,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意義,對融崖公子毫無助益。涉及到朝局變動,別說是你了,就是融鑄郡守本人,可能也是完全沒有辦法的。你可明白我的意思,雲兒?」

雲姬幾乎絕望了。在雲姬看來,凌姬的解釋使得情形完全清晰了,可是同時也表明,融崖的處境比自己設想的更為危急。雲姬意識到,這可是在聖都啊,聖都里的朝局,風雲翻滾危險四伏,複雜詭譎的程度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雲姬歷來對這些朝局之類的事情毫無興趣。如果不是凌姬今日的解說,雲姬對這些事情,既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甚至都沒有辦法去完全聽懂。但是,從道理上來說,凌姬的解釋是完全駁不倒的。雲姬束手無策了,只能掩面長泣。

凌姬說:「我們現在只能靜觀其變。如果融崖公子為了自保把你給供出來,承認是和你在育林苑私會偷情,而不是和宮裡的什麼人。那時候,你依然還是無法逃脫。但是,現在說這些,都無濟於事,我們能做的,只能是等著。明白么,雲兒。」

雲姬完全信服了凌姬的話,毫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在內心深處,雲姬寧願融崖把自己供出來,這樣她就可以和融崖一同面對危局,如果融崖難逃一死,那自己也願意和融崖一同赴死。對於和融崖一起死,雲姬不僅不覺得害怕,還有一種神聖的使命感和儀式感。但就像凌姬說的,現在說這些、想這些,都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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