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清兒

第四章 白清兒

當白臨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了家中的床上。

身上疼痛的感覺已盡數消失。

他知道應該是穆叔幫他注射了淬體劑的原因。

這些年來,他受過很多傷,但只要在靜脈注射足夠劑量的淬體劑,他的身體就會在幾個小時之內恢復如初,不留疤痕。

而且,他的身體強度還會發生細微而無副作用的強化。

此時,一個看起來比白臨年齡小的女孩正側頭伏在他床邊,雙眼緊閉,口中發出微弱的呼吸聲。

女孩的皮膚白皙,短髮及肩,看上去很是柔弱。

她名叫白清兒,是白臨的姐姐,就是十年前那個哭個不停的小女孩。

白臨看著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心裡莫名覺得有些愧疚。

他拿出手機,現在的時間是下午3點鐘。

穆叔從昨晚到今早,零零散散地發來了一大堆消息,還有無數個來自白清兒的未接來電。

「你醒了嗎?醒了的話給我回個消息,我已經幫你注射過淬體劑了,你應該很快能好起來。」

「我送你回家的時候,你姐真的快要瘋掉了。她不讓我進你家門,我也不知道跟她說什麼好,沒辦法就只能先走了。」

「這次賺的錢很多,但只換來了50毫升淬體劑,還不如上次多。你傷的太重了,所以我直接全部幫你注射了。」

「還有就是,賣淬體劑的那人說近幾個月內可能都沒貨了,他的進貨渠道斷掉了。」

「那個,還有,我知道黑熊可能有些過分。但,求饒不殺是我們西境的規矩,我開門放黑熊跑出來也是為你好。你曾經跟我說過,你說你姐不讓你殺人。你最後真的太上頭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如果我不放他出來,你一定會殺了他的。」

「既然買不到淬體劑了,我們的合作差不多也要結束了吧?其實說句實話,我從有點小錢到現在,都是你的功勞。雖然比你大十來歲,但一直把你當朋友。我給你留了張銀行卡,從你家門下面塞進去了,裡面有點錢。這幾年,你的錢全用來買淬體劑了,我就心想給你存點,等你以後你想明白了,就用這錢享受享受生活,錢是好東西。」

「最後,哥勸你一句,你也別嫌棄我說話難聽。武考,對於我們這些市井小民來說真的是太遙遠了。現在的錢可不比以前,說白了買點東西享受享受還行,但你要接觸武考,真的多少錢也不夠的。「宇宙公民」的身份不是像我們這種人能奢望的」

白臨認真看完這些消息,心裡覺得有些蹊蹺。

聽穆叔說的意思好像是昨天晚上他打贏了,可他明明記得自己已經認輸了啊。

他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一向不怎麼煽情的穆叔會突然說這麼多話,搞得好像就要生離死別了一樣,實在很反常。

穆叔這些年對他怎麼樣,他心裡也清楚。

他知道穆叔說的都是真心話。

三年來,穆叔從來沒把他當成搖錢的機器。

別的拳手贏了給2成,輸了還要賠錢。

穆叔給他五成,從沒說過輸了賠錢的事。

白臨沒有父母,對別人真誠的話語真的毫無抵抗力,他能聽出穆叔說這些話是為了他好。

於是,他難得真誠地回復道:

「謝謝你了。穆叔。我知道了。」

「我姐她可能又罵你了,你別在意,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不是你的錯。以後常聯繫吧。」

……

不知何時,床側的白清兒已經醒了。

她抬起頭獃獃地看著白臨,紅潤的嘴唇輕輕抿著。

白臨不敢與她對視,很快低下了頭去。

他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誠懇地道歉:

「對不起,姐。」

白清兒沒有接話,只是揉了揉有些發紅的眼睛。

幾秒鐘后,她緩緩站起了身,用輕柔的聲音道:

「你一定餓了吧,我去給你做碗面。」

白臨正準備說不用,因為白清兒看起來已經很憔悴了。

可白清兒已經起身出了卧室。

……

看著上面有蔥葉和青菜,再加上一個煎雞蛋的麵條。

不知怎地,白臨的覺得更內疚了。

這碗面他吃了十年了,還是沒有吃膩。

自父母親人死後,他們姐弟兩人從無家可歸,撿別人的剩飯吃,到現在有了自己的家,一同經歷了很多很多。

那場事情后,白臨選擇了走上復仇之路,性格變得越來越冷漠和決絕。

而白清兒正好與他相反,她可能覺得白臨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對白臨格外珍惜,也很黏他。

雖然白清兒年齡上比白臨大一歲,但其實一直以來,早熟的白臨就好像是哥哥,柔弱的白清兒倒是更像妹妹。

白清兒平常很愛說話,可現在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言不發,自顧自地擺弄著自己的髮絲。

這讓白臨很不習慣,內心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姐?」白臨叫道。

白清兒扔下了手中的髮絲:

「你先吃吧。等你吃完再說。」

白臨點點頭,他肚子確實餓了,很快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沒一會兒,白臨就把一碗面吃得乾乾淨淨,連一點湯都沒剩。

白清兒看著他的吃相,抿著的嘴唇稍微緩和了些,問道:

「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在北郊那邊埋的泥人嗎?」

「當然記得啊。」白臨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回答道。

那時候的白清兒一直很想念父母,白臨為了哄她,就在北郊那邊用泥土捏了兩個小人來逗她開心。

「陪我去那裡看看,可以嗎?我今天不想去上課。我已經給咱倆請過假了。」

「嗯。隨你。」白臨答應道。

……

西澤城是一個很大的城市。

它位於中洲的東部沿海,由曾經的好多個相連的城市組合而成。

北郊,顧名思義,是西澤城最北部的郊區。

一般來說,這裡很少會有人來,因為這裡幾乎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片光禿禿的黃土地。

但對於白臨和白清兒來說,這裡卻有著其他的意義。

他們的童年在這裡度過。

那時候,這裡還不是現在這個荒涼的樣子。

兩人在荒原上並肩走著,都沒有說話。

一直以來,白清兒在白臨面前都是很開朗的,常常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但今天,她好像沒什麼說話的興緻。

白臨也識趣的緘口不言。

再次回到這裡,他的心情多少變得有些沉重。

突然,白清兒停下了腳步,回頭問道:

「你還記得我們把裝泥人的鐵盒子埋到哪了嗎?」

「記得」白臨回答道:

「往前再走幾步就到了。」

「你記錯了。」白清兒認真地搖了搖頭:

「盒子現在就在你的腳下。」

「不對吧?」白臨指向前方,道:

「我明明記得我們把裝著泥人的盒子埋在那個大石頭下面。」

「那個石頭被移動過了。」白清兒認真地說。

「不會吧?那麼大的石頭誰搬得動?」白臨有些懷疑地道。

「你要是不信的話,我們就打個賭。」白清兒靈機一動,道:

「你挖那邊,我挖這邊。如果我對了,你就要答應我再也別去做危險的事。」

白臨笑了笑,說道:

「我沒不信,那就在這裡挖吧。」

說完,他就蹲了下來,用雙手刨起土來。

可能是因為這裡的土荒廢了太久的緣故,土壤裡面有機物匱乏,變得很是堅硬,

沒挖幾下,白臨就感覺泥土進到了他的指甲里,手指前段感覺有些刺痛。

白清兒看到有心想要幫他,卻被他制止了。

他力氣比一般人大,他知道這麼硬的土,白清兒就算把手挖爛也挖不動。

因為是小時候埋的,埋的沒有多深,很快,一個破舊的鐵盒子就顯現了出來。

白臨小心翼翼的取出鐵盒,放在了兩人中間。

「要打開嗎?姐。」他抬頭問白清兒。

白清兒點了點頭,然後也蹲了下來。

兩人一人抓著一邊,輕輕地掀開了蓋子,然後朝著盒子裡面看去。

那裡只是一堆乾澀而無序的土塊,根本看不出人形。

白清兒看著盒中不成樣子的泥人,獃獃地愣在了原地。

白臨也愣了下,不過他趕忙出言安慰道:

「沒事的,看我再給你捏一個。很快的。」

說著,他就抓起了盒子里的土塊,重新拼接起來。

他知道白清兒像小孩子一樣,愛哭還脆弱。

今天他已經惹白清兒哭了,他很怕白清兒再哭出來。

可是那土塊硬而乾澀,白臨努力了半天,頹然地發現怎麼也拼不到一塊去。

「沒事,算了吧。」白清兒把盒子扔到一邊,抱著腿坐了下來,道:

「兩個泥人而已。沒有就沒有了。我又不是當初那個小孩子了。」

白清兒今天穿的是裙子,隨著她坐下,那天藍色的長裙裙擺整個鋪在了黃土之上……

白臨本想提醒她把裙子弄髒了,可又覺得現在說這個可能不太合適。

今天的白清兒真的不太對勁。

於是他嘆了口氣,說了個「好吧」。

雙手互相拍打了下泥土,也盤腿坐了下來。

……

「白臨,其實這次讓你陪我出來,是有些話,想跟你說。」白清兒的聲音很柔弱,讓人忍不住覺得心疼。

「姐你說吧。我聽著呢。」

白清兒點了點頭,目光看向漫無邊際的遠方:

「你說普通人能活多久啊?」

「七八十年吧。」白臨回答道:

「最多也就八九十年。」

「我們也是的,對吧?」白清兒側頭看向白臨,問道:

「那如果我們的父母親人還活著,也是這樣的,對吧?」

白臨不知道白清兒為什麼這樣說,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會讓你覺得我很不懂事。但……我還是想說。」白清兒低下頭,雙手攥成了拳頭,似乎說出接下來要說的的話,需要很大的勇氣。

白臨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勵道:

「你說吧,姐。我不會覺得有什麼的。」

白清兒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道:

「就算我們的父母不被那些人殺死,那他們遲早也會死的,對吧?」

聽到這,白臨愣住了,他有點不敢相信白清兒會說出這樣的話。

雖然心裡有些不解,但他知道白清兒說的是對的,於是再次點頭。

白清兒把頭徹底埋到了雙腿上,道:

「我們是姐弟。我比你大一歲。小時候,你笨手笨腳的,總是會受傷,爸媽說,我是姐姐,讓我照顧好你。」

「其實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知道,其實是你一直在照顧我。最難熬的那幾年,你在外面受了很多苦,我真的都知道。」

「現在其實也是,我知道你去打拳不是因為你喜歡。你一心想復仇,你把所有的包袱都選擇自己來承擔,你一直都是這樣。」

「姐,其實……」白臨想說點什麼安慰白清兒。

白清兒擺擺手,示意讓她先說完。

「其實,我也不傻,你雖然不跟我說,但慢慢地我也知道了。我們的仇人,其實是超智人。」

「你這些年來這麼拚命,就是想報了仇。對吧?」

白臨默默點了點頭。

白清兒繼續道:

「最開始,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我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報仇,讓父母死而瞑目。」

「可慢慢的,我覺得真的……真的是太難了。他們是宇宙上最頂尖的種族,他們連恆星都能製造出來……而我們,連地球外面有什麼都不知道……」

「自從你打拳以來,我每天晚上見你不回來都會擔驚受怕,我真的害怕有天你回不來了。」

「我不知道你要是有天真的回不來了,我該怎麼辦……我實在很害怕。」

「以後我不會去打拳了。姐。我向你保證。」白臨再次安慰道。

白清兒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眼睛里兜滿了淚水,彷彿隨時會垂落而下。

「你騙人。那你還會去做更危險的事情!對不對?」

「我感覺你就快要被仇恨吞噬了,變得越來越不像你了。」

說到這,白清兒再也忍不住眼淚,嗚嗚地哭了出來。

白臨看到這一幕,心裡難受的要命,他想說點什麼,可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許久后,白清兒的哭聲停止了,她抬起頭,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

「我們不報仇了,好嗎?求求你了。」

「我已經失去爸媽了,要是有天你也沒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生命是短暫的,大火會熄滅,廢墟會被黃土掩埋,泥人會變成泥土。最終,我們每個人都會死,因為我們是普通人,我們只能被動的接受。」

「我只想讓你好好參加智考,就算不能通過智考,至少智考的成績也是被社會所認可的,你可以用它去找一個很好的工作。」

「我們雖然失去了父母和親人,但至少,我們還活著。」

「哪怕是為了我,別再報仇了,好嗎?」

聽著白清兒真誠的話語,白臨鼻子有些發酸,他用力揉了揉眼角:

「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但……我真的不能答應你。對不起……」

白臨說著,他的雙手開始輕微的抖動,聲音也跟著發抖,他彷彿再次置身於十年前的火海之中。

「我真的永遠忘不了那個夜晚。」

「你知道嗎?姐,有件事這麼多年我一直沒告訴你。」

「你還記得殺死爸媽的那些頭戴防暴頭盔的超智人吧?」

「那時候你在哭,我下定決心復仇,所以我仔細地觀察了他們每個人的樣貌。」

「你真的無法想象……在那些防爆頭盔之下,他們每個人……每一張面孔……都在笑啊!」

「他們在笑啊……」

……

天色漸晚,街道上亮起了五顏六色的霓虹燈。

姐弟兩人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說著走著。

白臨突然停下,模仿起教導主任搞笑的站姿。

白清兒被逗的咯咯直笑。

雖然經歷了下午的分歧,但顯然兩人之間並沒有出現什麼隔閡。

「下午說了那麼多衝動的話。可能是我太依賴你了吧。」白清兒輕輕把髮絲撩到耳後,眼神遊離地說:

「你什麼都做得很好,而我什麼也沒做好。」

「沒事啦,姐,等你以後嫁人了就好了。」白臨笑著安慰道:

「反正有那麼多人追你呢。」

「我才不會嫁人呢!」白清兒翻了個白眼:

「哼!那些臭男人有什麼好的!」

「你是要出家做尼姑嗎?姐?」

「去你的!才不是啦!」白清兒羞惱道。

「那……難道說……你喜歡女……」

「閉嘴!我要打死你!」

白臨在前面跑,白清兒在後面追,兩人在人群熙攘的道路上追逐了起來……

「對了,姐。有件事,先別追了。」白臨停下腳步,回頭說道。

「咋了?」白清兒雙手叉腰,氣喘吁吁地道:

「你別以為這事就能這麼算了!」

「這銀行卡給你用,是穆叔給我的。」白臨從兜里掏出穆叔留給他的銀行卡,放到白清兒手上。

「啊。他給你銀行卡幹嘛?」

「你下次別老記恨他了,你上次把人家臉都撓爛了!」白臨道。

「我沒有……」白清兒臉紅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說,那還不是因為他把你帶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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