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逢並不難(三)
第三章(三)
7
為防夜長夢多,我決定儘快請鄭雨溪吃飯。地點定在「小雨點」。
周五,吃過早飯,從餐廳出來,我快步追上鄭雨溪,說:「雨溪,晚上我想請你吃飯,在校門外的小雨點酒吧。」
她沖我嫣然一笑,說:「怎麼想起請我吃飯來了?」
我擔心她拒絕我,說:「算是給你接風吧。你可千萬要賞臉啊。」
鄭雨溪臉上的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沒有了,說:「在外面吃也太破費了。我看還是算了,你的心意我領了。」
我幾乎用哀求的語氣說:「就咱倆,花不了多少錢的,好嗎?」
她忽然咯咯大笑起來,說:「你請我吃飯,還低三下四的,若是不去也太不通情理了!好吧,我去。」
我頓時心花怒放。男生請女生吃飯,女生若是應下男生的邀請,估計兩個人離確立戀人關係也不會太遠了。
那道數學題的事,我想借吃飯的機會跟鄭雨溪解釋一下,想她會理解的。這件事的確讓我糾結了很長時間,也該有個了斷了。
下午剛放學,我就去了小雨點酒吧。
我直接上了三樓,那裡比一樓和二樓要清靜一些。雖然我沒來這裡吃過飯,可是,臨來前,我已經向來過的同學進行了詳細了解。
時間太早,酒吧里還沒有顧客。裡面響著纏綿悱惻的輕音樂,霓虹燈散發著賞心悅目的七彩光。
我挑了靠窗戶的一張桌子坐下來。紅色的桌巾上擺放著一束紅色的玫瑰,玫瑰散發著濃濃的香味,像一團烈火。
鄭雨溪還沒有來,我感到在這裡吃飯一定很浪漫,這麼有情調的氣氛註定是為情侶們準備的。
服務生快步走過來,我接過菜單,上下看了看,頓時傻了眼。和樂安七中旁邊的那家「圓味」飯館相比,這裡的飯菜貴得驚人。一盤酸辣土豆絲的價格在老家幾乎能買到一麻袋土豆。
我在心裡默默地念叨著「千萬別差錢」這幾字,硬著頭皮點了五個菜。
服務生問什麼時候上菜,我說待會兒。穿白襯衣青馬夾的服務生邁著有節奏的步子走了。
我歪著腦袋愣愣地瞅著窗外來往的車輛,正是下班高峰,又是周末,路上的車輛格外多,橫穿馬路的行人彙集在斑馬線兩側在翹首等待。
坐在窗下,馬路對面的校門口一覽無餘。我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島城藝術學院的大門,鄭雨溪一直沒有從大門裡出來,我並不著急,我知道她一定會來,她答應過別人的事,從來沒延誤過。
我之所以這麼早就來等著,主要是想搶到靠窗的位置,親眼看著她從校園裡出來,再穿過馬路一步步走進小雨點酒吧,我則快步跑到樓下去迎接他。
8
時間還早,屋裡的座位顧客坐了還沒有一半。聽來過的同學說,別說是周末就是平時這裡每天也是爆滿,來晚了肯定沒有位子。
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剛好五點。
我看到有許多學生陸續從校門口走出來,每到周末,有很多同學不在學校的餐廳吃飯,他們都三三兩兩地到學校外面的小飯館或是大排檔去填飽肚子,然後一起享受島城美麗的夜景。他們中間情侶居多。
如果順利的話,今天晚上吃過飯,我和鄭雨溪也可以一起逛夜市,說不定我還會牽到她細白的小手。想到這裡,我心裡便有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我終於看到鄭雨溪了。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休閑服,從那道寬大的電動推拉門裡走出來。
我的眼睛頓時亮得像燈泡。她在斑馬線的另一端停住腳步,過馬路的人太多,密密麻麻的行人擋住她的身體,我已經看不到她。
來往車輛如同穿梭,我焦急地望著紅綠燈跳動的讀秒器。終於換成綠燈,過馬路的人群向路的這一側涌過來。
我擺擺手叫來服務生,大廳里已坐滿來吃飯的客人,服務生正忙得四處招呼顧客,並沒有注意到我。我只好走過去對其中一個服務生說趕緊上菜,他說了聲好,快步向廚房走去。
我快步下了樓,在酒吧門口,見到鄭雨溪。我臉一紅,說:「雨溪,你來了。」
她沖我笑了笑,沒有說話。她笑起來很好看,她的笑對我來說,是最美的語言。
我倆走上三樓的時候,菜已經上齊了。我和她面對面坐下來,她看一眼桌上的菜,說:「程越,這也太破費了吧。」
我裝作滿不在乎,說:「花不了多少錢。沒啥。」
鄭雨溪向我做了鬼臉。
我說:「餓了吧,快吃些菜。」
我拿起筷子。
她卻笑眯眯地望著我,一動沒動,說:「程越,請我到這麼高檔的地方吃飯,一定是有什麼事吧?」
見她沒有動筷子,我又把已經觸到了那盤「爆炒花蛤」的筷子收回來,說:「有件事想和你解釋一下……不過,主要的還是想和你一起吃個飯。」
她嬌嗔道:「有事就快說,同學之間說話千萬別遮遮掩掩的。」
我抬頭望了她一眼,今天她沒有圍紗巾,她脖子上那條美麗的項鏈露在外面,遺憾的是,正值秋天,天氣已有些涼,她穿了件橙色毛衣,那個墨綠色的玉墜被圓領毛衣遮了個嚴實。
我想了一下,說:「那道數學題的事,我一直很內疚,今天算是向你道歉吧。雨溪……幸虧你又被錄取了,要不……我會愧疚一輩子的。」
她愣愣地看著我,兩隻眼睛睜得圓圓的,長長的睫毛在不停地閃動。
看樣子,她至今還不知道我給她講解錯題的事。於是,我又提醒了一句:「雨溪,你還記得高考前,我給你講過的那道排列組合的數學題嗎?那道題的答案是錯誤的!」
我慚愧地低下了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意想不到的是,鄭雨溪突然咯咯地大笑起來,笑聲很動聽,像清澈的泉水從高處流下來,落在了琴弦上。
我一臉茫然地望著她。她止住笑,說:「程越,原來是這件事呀。那道題的答案的確是錯的,你差點害死我。可是,我吉人自有天相,才僥倖地逃過這一劫。」
我一臉惘然,沒有聽懂她話的意思。
鄭雨溪望了我一眼,說:「就在交卷前的幾分鐘,我猛然發現你講的答案是錯誤的,於是我迅速把錯誤答案改了過來。知道嗎?僅僅是幾分鐘的時間哦。考試完成後,我本想問你是不是也把錯誤答案改正過來,你卻耷拉著腦袋不理會我。」
原來是這樣!我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出格的舉動,引來旁邊桌上許多人驚異的目光。
鄭雨溪吃吃地笑著,沖我擺了擺手,示意我坐下。
我坐了下來,興奮地說:「為這道題,至今我還有負罪感呢……」
不等我說完,她又是一陣輕笑,說:「程越,這件事就別再提了。不過,我真的很感謝你上中學時對我的幫助。」
我說:「千萬別提什麼感謝。最重要的是我倆還能繼續在一個學校讀書。」
她臉上流露著只有小孩才有的天真無邪,說:「是啊。程越,能和你在一起上學,真的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她的這句話,讓我驚喜萬分。想不到,請她出來吃飯竟然是如此立竿見影,讓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全新的鄭雨溪。
「雨溪,咱倆同學都那麼久了,現在又是大學同學,我至今還不知道你是哪裡人呢?」
她歪著腦袋看著我,說:「你連我是哪裡人都不知道?」
我點了點頭,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沖我嫣然一笑:「你知道美麗的江南水鄉嗎?我家就在哪裡。」
江南?距離我老家有上千里路呢?她怎麼會跑那麼遠到樂安七中讀書?我滿臉疑惑,問:「這麼遠,你怎麼到樂安七中去讀書呢?」
她的臉色已經有些難看,我卻沉浸在興奮之中,沒有任何察覺。她支吾了一聲,說:「不是告訴過你嗎,席老師是我爸的學生。」
這個理由的確很牽強,讓我難以相信。況且,她臉上一掠而過的驚慌告訴我,一定沒有把真實原因說出來。很明顯,她在說謊。
我已經發現了她臉色的變化,不想再繼續問下去。我笑了笑,說:「雨溪,不談這些了,你大概餓了吧,快吃菜。」
我又拿起了筷子。她用灼灼的目光望著我,依然沒有動。我只好又把筷子放下。
我倆的目光終於碰撞到一起,我心裡有了異樣的感覺,還看到她的瞳孔里也流露出與平時不一樣的光芒。
那一瞬間,我忽然有一種很特殊的感覺,在這種感覺的強大力量的支配下,我鬼使神差地捧起她那雙柔軟又白皙的手。
我宛如捧著一隻小鳥,生怕會突然飛走似的,我越來越用力,最後把她的手捧在了胸間。
我整個人都醉了,緩緩地閉上眼睛,又緩緩地將眼睛睜開。我看到了她恐慌的眼神。
我含情脈脈地看著她,說:「雨溪……」
她沒有說話,頭垂得很低。
我說:「雨溪……我喜歡……你……」
我有很多話想借這個機會說出來,本想再說點什麼,可是,就在這時,我突然感到手裡什麼都沒有了。她的兩隻手已經快速抽了回去。
頃刻間,她的臉色變得煞白,像是突然受到重度驚嚇,說:「我們……」
我頓時嚇壞了,驚愕地看著她,說:「雨溪,你怎麼了?」
她似乎平靜了許多,喃喃說道:「我們還是不談這些吧……」
我忙說道:「雨溪,你不舒服嗎?」
更讓我想不到是,她突然站起身,說:「我要走了!」
她一陣風似地跑下了樓。
9
我頓時怔住了。怎麼會這樣?所有這些,之前無任何徵兆,可是,她卻突然離開了我。感到震驚的人不只是我,連周圍的人也都為她的突然離去感到吃驚,那些人直到目送她離開,才開始繼續吃飯喝酒。
我終於緩過神來,透過窗戶,看到她已經穿過馬路,正朝學校大門走去。我本想起身去追趕她。可是,已經晚了,怕是我追上她,她已回到宿舍。另外,我若是去追她,滿桌的珍饈美味就全浪費了。
都怪我!怪我操之過急。一句我喜歡你,想不到鄭雨溪連筷子都沒拿,就離我而去。原本有說有笑的她,說走就走了,可真是一個神經質的女孩。
我瞅著桌上的菜呆若木雞,我暗自後悔點了這麼多菜。即便我吃破肚皮,怕是也無法把這些菜吃下去。
正在犯愁,我忽然想起一個人,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還沒有六點。天還早,學校的餐廳六點才開飯,還來得及。
我撥通路遠的電話,扯著嗓子喊:「趕快到小雨點來,我請你吃飯!」
路遠很驚訝,說:「程越,你不是成心跟我開玩笑吧?你說今晚有事不在學校吃飯了,現在怎麼又請我吃飯?」
我心裡煩著呢,不想和他在電話里啰嗦,說了句信不信由你,就將電話掛了。
掛掉電話,我又想起追風。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他和我一起來自我的家鄉,桌上這些菜,僅憑我和路遠是吃不掉的。於是,我又撥通追風的電話,告訴他趕緊來小雨點,我請他吃飯。
每個人都不討厭飯局,學生也不例外。他欣然應允。
我向服務生又要了一套餐具,並快速地將桌子收拾一下。
透過窗戶,我望見路遠正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從學校里跑出來,不一會兒,也看見了火急火燎趕來的追風。
路遠在我對面坐下來,樂得嘴都合不上了,說:「程越,原來你是故意給我一個驚喜呀!你真守信用,果真夠哥們兒。」
追風來了。我連忙讓他在路遠旁邊坐下。路遠見追風找過鄭雨溪,見我又認識追風,臉上頓時露出驚訝,問:「你倆……」
我連忙說:「付一笑,體育系的,和我是同鄉,中學同學。大家都喊他追風,追風是他的綽號。」
付一笑是追風的真名實姓。我又向追風介紹了一下路遠。追風起身握了握路遠的手,兩個人算是認識了。
追風看了我一眼,問:「雨溪怎麼沒來?通知她了嗎?」
說著,追風就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準備給鄭雨溪打電話。聽他話的意思,似乎早知道鄭雨溪沒來,他也不會來了。
我心中不悅,忙攔住他,說:「咱們男爺們兒在一起吃飯,給她打電話幹嗎!」
路遠是站在我這邊的,也不希望鄭雨溪來。我、追風和鄭雨溪都是中學同學,路遠和她雖然在一個班,可剛開學沒多久,彼此還不很熟悉,她若是來了,路遠會有些尷尬。
在我和路遠的極力阻撓下,追風只好失望地收起手機。
兩個傢伙好像從非洲難民營里剛回來的,不等我招呼他們吃菜,他倆已是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我也餓了,吃了一通,才問:「喝點什麼?」
兩個人異口同聲:「啤酒。」
學校餐廳里的啤酒才三塊錢一瓶,相同品牌的啤酒這裡卻標價十塊,簡直就是搶錢。我瞅了眼吧台上鮮紅的「謝絕自帶酒水」幾個字,扯著嗓子沖服務生喊道:「三瓶啤酒。」
啤酒上來了。三個人邊喝邊聊。路遠和追風的性格有相似之處,都是豪爽型的,很快兩個人就無話不談了。
每人喝光一瓶啤酒,路遠感到不盡興,讓服務生又拿來三瓶。我心疼錢,忙說我喝一瓶就行。他才改口要了兩瓶。在我看來,那不是啤酒,是刀子,每喝一口都如同割我身上的肉。
我怕鄭雨溪知道,把請她的飯菜又改請了路遠和追風,吃飯間再三叮囑兩個人,千萬別把一起吃飯的事告訴鄭雨溪。理由很簡單,彼此都是同學,吃飯落下了她,她知道後會不高興。
我已經把啤酒換成白開水,追風和路遠還喝著啤酒。酒是語言交流的很好的催化劑,喝了啤酒,兩個人的臉微微發紅,話越說越多,似乎永遠也說不完。我心裡卻急得像著了火。
吃飯間,我收到鄭雨溪的簡訊:程越,對不起,剛才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吃完飯。兩個人還想留下喝點水。我拽了拽路遠,他才主動離開,追風跟在他身後下了樓。
我到吧台結賬,居然二百多塊。我的感覺像中了槍,胸口有血流出來。
回到宿舍,看了一下表,才八點多。我馬上給鄭雨溪發了簡訊:雨溪,能出來聊一會兒嗎?
我收到她的簡訊:很晚了,改天再聊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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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健,作家,山東廣饒人。已出版長篇小說《同學會》《公考》《假如讓愛多等一天》《一起走過那年的雨季》等。《同學會》曾獲黃河口文藝獎,黃河口文化之星。短篇作品見於《小說月刊》《青年博覽》《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新民晚報》《博愛》等多家期刊。作品曾入選《名家微型小說精品》《中學生成長經典書系》《中國微型小說百年經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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