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小別離(五)
回至沈府,陳芸忙忙洗了把臉,解了髮髻、重勻粉面,然後又換了身素凈衣裳,派瑞雲沏了一杯綠茶送進來。
才喝下了半杯,只見瑞彩來稟有人求見,陳芸顧不上問是什麼人,忙吩咐瑞彩領人進來。
須臾,瑞彩引著一婦人慢慢進來。
陳芸最初還沒在意,一抬頭,發覺來人是夏瑛娘,不由吃了一驚,又見她小腹隆起,顯然有孕幾個月了,不免為之高興,於是一下子站了起來,上去迎了夏瑛娘落座。
「這才幾個月不見,你怎麼也有了?」陳芸一面笑,一面親自斟了一杯茶給夏瑛娘。
夏瑛娘會心笑道:「我也沒想到一夕之間就有了,手足無措了好幾日,可讓我婆婆笑話死了!」
「你婆婆面上笑話你,心裡指不定多喜歡你呢!」陳芸風趣說著,慢慢又打量了夏瑛娘一眼,道:「入夏了,日頭也不小了,你這好難得懷上了,怎麼不在家裡養著?」
夏瑛娘嘆了口氣,道:「還不是我那後娘又作妖?嫌我兄弟不省事,非要攆了他出門!」
陳芸疑惑道:「再怎麼說,冬兒也是你們夏家唯一繼承香火的,夏伯父怎好坐視不理?」
「姐姐又不是沒見過我爹那副嘴臉,幫閑抹嘴,貪小愛大,再加上我那後娘一肚子鬼胎,成日在我爹耳邊吹枕邊風,我爹哪會管冬兒死活?」夏瑛娘一想到少小沒了母親,姊弟倆受盡後娘的欺辱,不禁悲從中來,嘆道:「我娘撒手人寰的時候,冬兒才只五歲,後來,全指我拉扯他長大。」
「人說長姐如母,我的心思與天下母親沒有兩樣,只盼冬兒能歲月順遂,可我那後娘存心不良,陰險歹毒,一時貓臉、一時狗臉,冬兒在家,只有受飢挨餓的份兒!」夏瑛娘說著,眼圈突然紅了,「年初,我回家探親時,家裡兩個妹妹還穿著棉襖,可冬兒卻是薄衣薄襖,我瞧著甚是可憐,就找我那後娘理論,哪想到人家還有一肚子委屈等著呢!」
「她說,冬兒不懂事,把她新作的棉襖拆了,還撕了她屋裡的棉被,打兩個妹妹耳刮子!」夏瑛娘激動地說,「冬兒什麼性子,我再清楚不過了,他哪裡有這出息?果然,我一問,冬兒就實話說了,原來我那後娘專和他作對,既不許他吃飽穿暖,還逼著他劈柴燒火!」
「怪道人說後娘的心是鐵做的,不過是隔了層肚皮,何苦做出這等天地難容的惡事?」陳芸頗有感觸地說,「其實,若她一開始帶著好心,細緻撫養冬兒,冬兒未必不記著她的恩情,如今這樣壞心,一家子鐵定是不能和睦了,恐怕早晚要鬧分離!」
「便是她知錯了,我也不放心冬兒跟著她過活了!」夏瑛娘帶著氣說,「姐姐是沒見冬兒身上的抓痕,一道連
著一道,舊的沒好,新的又添,我真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陳芸見她忘情哭了,忙遞上去一方帕子,然後心平氣靜地說:「我光聽著,就揪心得不得了,更不必說你親眼見過了,只是你如今嫁為人婦,怎好接了兄弟養在身邊呢?」
夏瑛娘吞聲飲泣,道:「好在我相公豁達大度,一聽了冬兒的遭遇,當即拍案而起,明言要插手過問。我又怕婆婆怪罪,就先勸了他不要妄動,然後想了一番說辭告訴婆婆。我婆婆也為人母親,甫一聽說,也氣的不得了,又聽我說要接了兄弟在身邊養,她老人家非但不阻攔,反而攆著我回家接兄弟!」
「這樣一看,你那婆婆倒是個至情至性的人!」陳芸慢慢地說,「現今可圓滿了,你們姊弟聚在一處,夫妻、婆媳又和睦,再加上肚裡又有了,以後可是和和美美了!」
夏瑛娘聽了,頓時轉悲為喜,旋即又忙著解了腰間系著的錢袋子,拿手推到陳芸面前,道:「對了,這裡頭是十五兩銀子,固然不夠姐姐上回借出的錢,可好歹先還一部分!」
陳芸淡然道:「我又不催著要?你急什麼?」
「話不能這樣說,我上回求到姐姐頭上,姐姐原可以借口打發了我,可姐姐並沒有如此,反而掏出了體己錢為我解困,這份恩情,妹妹永記難忘!」夏瑛娘感激地說,「只是親兄弟、明算賬,再親近的人,也不當厚顏無恥到等人張口討錢,還該自覺些才是!」
陳芸曉得她一向硬氣,當下也不好推辭,只道:「咱們認識了這麼些年,交情不必多說了,我只討你一句真心話,這錢這錢究竟是東挪西湊出來的?還是你們手頭富裕了,這才想讓我安些心?」
「自然是手頭多出來的!」夏瑛娘心平氣和地說,「姐姐只管放心,我若手頭再短了,一定來求姐姐,絕不苦了自己!」
陳芸聽了這話,十分親切,不由喜動顏色,然後又凝視著滿面紅光的夏瑛娘問:「對了,你這是從婆家來還是從娘家來?」
夏瑛娘實話實說:「從娘家來!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特意回娘家拜祭。姐姐怎麼好端端問這個?」
陳芸哦了一聲,道:「我娘為了送克昌去正誼書院讀書,特意讓她女婿就近買了一間院子。早起,我翻了翻黃曆,明日正是破日,適宜搬家,所以就派人去告訴她一聲,讓她早做準備!」
夏瑛娘聽了細故,不禁恍然大悟道:「我說你們家怎麼鬧哄哄的,原是為了這檔事忙活呢!」
陳芸笑而不語。
這時,瑞彩走了進來,說外頭有個糙漢子要尋妻子。
夏瑛娘聽瑞彩將那漢子描述得十分形象,立馬曉得是自己丈夫華大成,於是笑道:「不用猜了,定是我
那口子等不及了!得了,坐了這半晌了,腰也酸了,我就不叨擾姐姐了!」
陳芸慢騰騰站起來,笑道:「誰又怕你叨擾?只怕你想著你那口子,等不及要走吧!」
夏瑛娘嗔怪一句,匆匆出了房間。
陳芸望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忽然覺得孤獨,不由垂下腦袋,萬分落寞地伏在案上發獃。
到了次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陳芸一早派了馬車去鄉下接金氏母子,又乘轎子先到一步,忙著鋪點魯半舫的舊宅。
約摸到了午時,院外傳來響亮的『咑』聲。
金氏看院子只有一間,不禁滿意,再等進了院落,見房屋整齊,草木茂盛,更加喜上心頭。
陳克昌對新居不太滿意,臭著一張臉道:「娘,咱們在這兒又沒熟人,住著有什麼意思?」
金氏白了他一眼,道:「誰不想和熟人住在一塊?關鍵是你不知上進啊,所以我只好央了你姐夫,幫咱們買了這處院落!行了,別哭喪著臉了,等下讓你姐姐看見,還以為你不高興呢!」
陳克昌一想再見不到夥伴,不禁鼓起嘴巴,表示不快。
陳芸才走出來,一見金氏笑容滿面,趕忙上來問候:「我都等你老人家半天了,快些進來瞧瞧吧!」
金氏笑著應了一聲,然後喜滋滋跨過門檻。
屋裡已整修過,牆壁粉刷得水白,一應擺件燦然一新,帷帳、步幛、桌搭、椅袱花樣細緻、顏色各異。
金氏目瞪口呆看了一會,忙拉了陳芸到身邊,問:「不是說不讓你們壞鈔嗎?你們怎麼不聽話呀?」
「娘可別冤枉了人,這明明是你女婿擅作主張,與我有何干係?」陳芸本著臉說。
金氏嗔了她一眼,道:「你們夫妻倆還分得開?便是他拿主意,誰又能擔保裡頭沒你參與?」
陳芸見她憂形於色,忙道:「今日喬遷,原是喜事,娘要總愁眉苦臉,那可就糟蹋了你女婿一番心意!」
金氏聽了這話,暗暗盯了陳芸一眼,然後才扶著八仙桌邊緣坐下,問:「復兒這回出去,又要多久才能家來?」
「少說也得三個月吧!」陳芸面色如常說著,見陳克昌還杵著不動,就笑著拉他到桌邊坐下,然後親自斟了一碗茶,捧了給他,道:「娘這回費盡周折,可全是為了你,你可要爭點氣,以後努力念書,千萬要報答娘的恩情!」
陳克昌一臉不悅,道:「我又不想搬家,原來呆在鄉里多好啊,如今到了這裡,人不熟、地不熟,有什麼好?」
金氏聽他說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湧出,道:「你聽聽他這是什麼話?我還不是一心為他?他倒好,不領情就罷了,還心存怨懟,難不成要我再賣了這院子搬回去?」
陳芸見金氏生了
氣,趕忙插到母子中間,勸和道:「娘和他一個孩子置什麼氣?」
金氏嘆氣,道:「都十二了,還是孩子?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我像他這般年紀,早在家裡獨當一面了!」
「人說,女兒費嘴是巧的,小子費嘴是好的,娘如今操多少心,克昌以後就有多大出息!」陳芸語調舒緩地說著,忽然又睃了克昌一眼,道:「他一有了出息,還不趕著孝敬您老人家?」
「怕只怕獨狗.爬灶,獨兒不孝!」金氏一臉嚴肅。
陳芸笑出聲道:「這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克昌心裡記著您老人家的恩情,怎會不孝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