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到了晚上,周醫生來給陳曄平按例檢查。周醫生檢查他的腿,一切完畢后頷首道:「恢復的不錯,近來一段時間不要做劇烈運動,免得傷勢複發。」說完收拾自己的救護箱。

李伯連聲道謝,請周醫生到樓下用點心。

做醫生的人好像走到哪裡身上都有一種消毒水的味道,待周醫生和李伯出去后,陳曄平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打開窗戶通通風。樓前的一棵槐樹開花了,一柱路燈在身旁亮著燈。

陳舒翌的書房從傍晚開始就亮著燈,昏黃的燈光照在格子窗上,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忙著公務。陳曄平走出這棟小樓房,一路來到陳舒翌的辦公的地方。方才走到門外,就聽見陳舒翌在裡面打電話的聲音,聲音低沉斷斷續續……

陳曄平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陳舒翌見到弟弟都未打招呼進了書房,不覺有些嚇到了,快速的捂住話筒,說:「出去,別影響我。」

陳曄平搖了搖頭,走上沙發,隨手拿了一份報紙。陳舒翌在電話中迅速的講完了事,說:「今天先這樣。」掛了電話后,陳舒翌問陳曄平,「有什麼事?沒看見我有工作嗎?」

陳曄平皺眉道:「你天天工作到這麼晚,怎麼也不擔心下自己的身體。」

陳舒翌忽然覺得新鮮,右眉一挑說道:「今天的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突然關心起你大哥了——你要真這麼想,那你就回家幫忙,也讓父親省省心。『

陳曄平清了清嗓子,只道:「饒了我吧,我可不是做生意的料,看到那些審計足夠讓我頭大了。反正有大哥在。」

陳舒翌只說:「父親早就說過讓你進銀行幫忙……」陳曄平把報紙翻到反面,嘆了口氣:「他老人家總想把我訓練跟你一樣,可是一棵桔子樹上也不可能掉下兩個一模一樣的桔子,更何況是兩個活生生的人。」

陳舒翌只看了他一眼,義正嚴辭的問:「那你想做什麼,一輩子花天酒地在交際場流連忘返?」

陳曄平看著他的眼睛說:「我以前就對大哥說過。」

陳舒翌背靠皮椅。記憶彷彿在他腦中迴轉。陳曄平此時深黑的眼珠緊緊盯著自己。陳舒翌過了半晌只說:「你要知道父親是商人,應該不會同意的……」

陳曄平好像早就知道答案了一樣,拍了拍腿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那我就接著去舞廳跳舞好了。」他走向門口,順走果盤裡的一個蘋果。陳舒翌在整理桌上文件,搖頭只說:「腿剛好就出去瞎胡鬧……臭小子。」又道:「把門關上!」

夜色濃重,月亮懸挂在窗頂,像一顆夜明珠似的。他從抽屜里的香煙盒裡抽出一支香煙,擦燃一根火柴。煙霧從口中裊裊吐出。目光久久沉溺在窗外漫長的黑夜中。

司機是早上六點開車下山的。陳曄平似醒未醒,頭倚在軟靠上閉著眼打盹。下山的大路雖都鋪平了,但是一些小路還是泥石子路,汽車壓過咔咔響,車上的人不覺晃動著身子。

過了八點,陽光打在車窗上,陳曄平一皺眉,眯著半眼直視前方。進阜臨的城口,有警察在盤查,過路的百姓都讓匆匆過去,但對後來的車子卻查的嚴密,看架勢顯然是在找什麼人。

在他們前面的一輛車子,警察探進車窗內對司機說了好久的話,又拿來通行證看了一遍,這樣浪費了十分鐘,不知還在墨跡什麼,到底還是沒放柵。

前面一個警察走過來,朝車裡敬了禮,司機下了窗,警察方才就打量著車牌,當他看清裡面的人,笑著說:「陳二少,這是從哪裡來這麼早?」

陳曄平看了這個警察的面孔,是有點陌生的,但他家銀行和警務處還是有些交道的,隨即也不生分的說:「這不一大早從澄湖下山去見家父——這前面幹嘛呢,還不放車,我都等的不耐煩了。」

那個警察只說:「也沒什麼事,這就讓你們先過去。」警察的胸前掛了一個口哨,他一揮手,右側的木藜柵欄就開了。司機於是轉方向開過去。

到了城裡卻是與平時一樣的情形。有人趕集拉著攤位,有人在賣早點,尤其是熱乎乎的生煎香味能飄出一條長街,這個賣早點的攤位在轉角口,老闆在收拾東西,看起來快要收攤了。

陳曄平突然讓司機停車,一腳邁出去,對司機說:「你先回去跟夫人說,我一會兒就回去。」

司機只能點頭先把車子開回家。

陳曄平晃晃蕩盪來到早點攤前,老闆抬起頭來,說:「這位公子爺,早點差不多賣完了……」

攤子上的鍋裡頭還有剩下半碗的豆腐腦,生煎只剩五個了。老闆說:「還有幾塊豆餅糕,豆沙餡的,都是我家老婆子昨晚做起來的,公子爺想吃嗎?」

陳曄平四處看了看,他要了那半碗豆腐腦,四塊豆餅糕,還有一盤五個生煎。

老闆擦了桌子,把那盤生煎端到桌上。此時街上已經有很多人,婦人攜著籃子裡面裝著滿滿的菜回家,攤子也擺起來了。不遠處的攤位上一面插著幾十隻風車,跟隨微風輕輕地轉動,在陽光底下。

咬了一口生煎,湯水就流了出來,沾了他滿嘴油,可是生煎極是美味。還不到九點,平時父親這個時間已經去上班了,母親差不多才起床的時候。他手提著袋子,往回家的路走。

街路上一家家店鋪才開門,清晨還是有幾分冷的,這麼一比山上倒是比城裡暖,縱然這幾日都是艷陽天。

到家時是趙媽出來開得門,她興奮地說:「司機一回來沒見著二少爺,夫人讓我在這裡等著,讓您回來就去見她。」

陳曄平換了鞋,知道母親這般急是因為擔心他,所以也不墨跡,直上樓梯。趙媽說:「二少爺,夫人在花廳呢。」

陳曄平答應一聲,往後面花廳的方向去。還未走一步,就被後面揚揚的一個聲音叫住:「二少爺,這麼早就回來了?」

五姨太穿著錦紅色的旗袍,皮鞋在地板上噠噠響,步子飛快,就向他走來。

陳曄平笑著叫了聲:「五媽,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五姨太總是會和一群姨太太通宵打麻將,早上都睡到十點才會起,今日算是破天荒,陳曄平以為她有什麼事,看她化著妝,一頭捲髮也梳得整齊。五姨太嘆了口氣,揮了揮手絹,說道:「我一個人清閑的很,昨天那班子牌友都趕去看戲了,睡得早。這不準備去裁縫店做件衣裳,我問你,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了,你大哥呢?」

陳曄平說:「大哥過幾天才能回來。」五姨太「哎」了一聲道:「你大哥為了這個家是真忙,你還不回來幫幫忙。」陳曄平只是眉心一皺,說:「五媽,你們怎麼都這麼說。大哥也這麼說。」

五姨太道:「呦,畢竟你們兩兄弟,老爺年紀大了,不該是你們同心協力的時候了——」

陳曄平不想再聽這些,五姨太察言觀色的能力自是厲害,轉言說:「我知道你不愛聽……不過五媽告訴你,老爺知道你在山上摔傷之後,說了好幾天一定不允許你再這樣胡鬧下去了。」陳曄平想了想,舉起自己手裡裝著豆腐腦的袋子,說:「五媽,我得給母親送早點去,不然就涼了。」五姨太的手絹在空中飛了兩下,說:「去吧去吧。」

五姨太說著轉身向門外走去,她的背影裊裊婷婷,那身錦紅色的旗袍更是襯出她雪白的皮膚。

陳夫人在花廳里曬著太陽,好像是累著了一樣,趙媽在她身上蓋了一條毯子。陳曄平進來的時候陳夫人像是能感應到一樣,睜開了眼。他叫了聲「母親」。

陳夫人從躺椅上從頭到腳看了他,陳曄平只把打包的早點放在茶几上,打開來說:「給您買了豆腐腦,吃一點兒?」

陳夫人只是站起來,一身規矩的素色的長衫及踝,盯著他左看右看:「讓我看看,別的地方傷著沒?這臉還沒好呢。」陳夫人摸著他的臉頰。陳曄平為了讓母親安心,抬腿給她看,說:「我這不都好了嘛。」

陳夫人拍了他一下,生氣道:「真不讓我省心。」陳曄平打了個哈哈,替母親移開椅子。

陳夫人坐下來之後嗤笑一聲:「我好多年都沒吃過啦。」嘗了口說:「還是那個味道,真是懷念。」

陳曄平拉過一把椅子也坐下來,只把那幾塊豆餅糕打開,遞給母親,自己吃了一塊。他見母親吃的高興,嚷著說:「好吃。」

陳夫人斜了他一眼,道:「你不是不愛吃糕餅的嗎?」陳曄平笑道:「口味是會變得嘛。」

他們兩個人吃著,晨光快要消耗殆盡,快要十點時,趙媽走進來說:「老爺說不回來吃中飯了。」陳夫人握著杯子,一捧花茶的香氣清郁,她放下杯子說:「那讓廚房簡單準備點,我們隨便吃一點。」

陳曄平陪著母親坐了一個鐘頭,聽著母親問他的話,他都有一句沒一句的答——他只覺得呆在花廳里有些煩悶。此時聽見趙媽說父親中午不回來,從早晨開始懸在頭頂的不安頓時落了下來。他忽然站了起來,陳夫人抬頭問他:「你去哪兒?」

陳曄平穿上外套,想徵得母親同意,「我外地一個同學,下個月去留洋,辦了一個聚會,我不去不行啊。」

陳夫人瞪了他一眼,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他說是晚上。陳夫人知道自己的兒子喜歡亂跑攔著也沒用,只念念道:「怪我從小把你寵壞了,八匹馬也攔不住你。」嘴裡是懊悔的語氣,倒是依舊浮著一個笑臉。

陳曄平給了母親大大的擁抱,走之前還親了母親的右臉,說:「母親最好了。」

誰知剛到大廳,長發披肩,綠色的洋裝外裹著小坎肩,唐琪正打量著室內的幾幅壁畫。

他一步一步走,唐琪恰好轉身,陳曄平掛著一臉笑說:「稀客,你來找我喝咖啡?」唐琪露出來的修長的小腿往前走了兩步,她拎著一隻包,兩手放在中間,歪著頭說:「我再不找你,怕你連我的名字都忘了——」這時她發現他手裡捏著一副墨鏡,陳曄平說:「怎麼會呢,我還打算過兩天叫你出來跳舞呢。」

唐琪看著他說:「你這是要去哪裡?」陳曄平倒不隱瞞道:「去閩恩啊,吳真真留洋了今晚要開一個派對,你不知道?」

唐琪和吳真真以前是一個學院的同學,但她們的交集並不多,似乎存在著什麼隔閡。唐琪想了想,仰起臉說:「什麼嘛,她跟你很熟嗎?」也不等他說什麼,唐琪又道:「那就不用改天了,你今天請我跳舞吧,走。」

說著很自然的環住他的一隻胳膊,陳曄平也無所謂的任由她挽著自己的胳膊。到了外面,司機撐著腦袋正在打盹。陳曄平敲了一下車窗,司機倒是睡著還留著警覺,馬上睜開眼發動車子。

陳曄平替唐琪開門,先讓她進去,自己開了另一扇門坐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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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舊影:焚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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