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又見前夫(一)
紀煙雨心驚膽顫,閉上了雙眼。
樹林里一片寂靜,甚至連鳥叫蟲鳴也無,似乎是一瞬,又像過了許久。
要不是那三隻羽箭還在,紀煙雨懷疑剛剛經歷的一切全是幻覺。
不知何時,有點點陽光穿過茂密的枝葉灑在兩人身旁的草地上。
「少爺—」
「裴公子—」
「紀小姐—」
家丁僕役終於找了過來。
紀煙雨驀地鬆了一口氣,她才發現自己的內衫全濕透了。
裴元啟也好不到哪裡去了,他緩緩地跪坐在紀煙雨旁邊,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打濕了鬢邊。
兩人都沒有說話,你看我,看看你,又同時笑了起來。
紀煙雨雖是笑著,眼淚卻流了下來。
…………………………
再次看到同福客棧老闆娘的時候,伏在馬背上的紀煙雨覺得恍若隔世。
雖然對方一眼都沒瞧她,老闆娘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裴元啟身上。
「哎呦呦,我的親娘哎,這麼會狼狽成這樣,唉,你們幾個眼瞎了!還不趕緊扶裴公子進來!」
「還有你,瞅什麼瞅,說你呢,去,把我房中的信陽毛尖拿來,待會我親自給公子烹茶!」
「什麼?不勞煩我?哪裡,哪裡,伺候公子是我的福分,哪裡勞煩啊?」
趁著裴元啟乏力,老闆娘早就擠走了他身邊的書童,說是幫忙攙扶,簡直就是半個身子都掛在裴元啟身上,一雙媚眼滴溜亂轉,故意順著裴元啟汗濕的領口往裡看,一雙塗著紅色豆蔻的小手不時摸摸這兒、蹭蹭那兒。
「哼,狗皮膏藥!」
青兒看不過,嘟著小嘴,把氣都撒在手帕上,幾乎把費了半月才做好的秀帕絞成八瓣。
紀煙雨「噗嗤」笑出聲來,「死丫頭,你有空看熱鬧,沒空扶我下馬不成。」
聲音不大也不小,剛夠裴元啟聽見。
未來的裴相耳朵一紅,一晃膀子,勉力把「狗皮膏藥」推離了三寸,轉過身來,咬著嘴唇,也不看眾人目光,固執地向著紀煙雨伸出手去。
「公子,別,別,您都累成這樣了,讓我們扶小姐下馬。」
「您別跟我見外,客氣什麼?哎呀,您別又又又推我啊!」
紀煙雨由衷地笑了起來。
只是笑意還未到眼底就已經凝固在嘴角。
跟祖母、裴老太君一起邁出客棧大門的還有一個人。
雖然他的半邊臉在陰影處,單單露出來形狀美好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紀煙雨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來人。
「娘子,別動,讓為夫給你畫眉。」
「娘子,這孩子虎頭虎腦,就叫虎哥兒怎麼樣?」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中宮紀氏,無德無才,嫉妒成性……茲賜酒一杯,以示皇恩,欽此!」
十年夫妻,如今陌路。
裴元啟從未在紀煙雨臉上看到這般神情,吃驚、激動、悔恨、厭惡……而後又歸於平淡。
他默默垂下手去,轉過頭,靜靜地打量來人。
來人頭束金簪,身著紫袍,一雙眼睛亮似星辰,滿臉笑意,但看向紀煙雨的眼神卻複雜難辨。
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不簡單。
「雨姐兒,你沒事吧?」
「啟哥兒,你怎麼樣?」
兩位老人家衝下台階,青兒早扶了紀煙雨下馬。
「祖母,煙雨讓您擔心了!」
「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
那廂裴老太君雖然沒說話,眼睛卻刀子似的,刮的裴元啟麵皮生疼,分明是怪他冒險行事,不愛惜自己。
瞪完自家孫子,裴老太君清咳幾聲,「雨姐兒、啟哥兒,還不過來見過晉王殿下,殿下恰好路過此地,聽說了驚馬的事兒,二話不說,借了好多侍衛給我們,方這麼快尋到你二人。」
「謝過王爺」,紀煙雨和裴元啟齊聲拜道,竟像是約好的那般。
兩人也沒想到,回答的這麼有默契,又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出了笑意。
裴元啟謝的是實心實意,他抬眼看去,卻見晉王劉湛不知何時收了笑容,狠狠盯著他,雙目陰森,好像豺狼在打量自己的獵物。
他以為看錯了,再一眨眼,果然,還是那個春風拂面的英俊青年。
難道自己眼花?
他正尋思著,便聽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響起:「這便是右相的嫡孫,嘖嘖,老太君,莫怪小王唐突,右相有孫若此,將來定是雛鳳清於老鳳聲啊!」
要知道,本朝中宮無所出,故這晉王和湘王都是太子的熱門人選,尤其是這個晉王,近年來風頭極盛,得了他的誇獎,裴元啟的仕途怎能不坦蕩?
裴老太君樂得合不攏嘴。
「這位便是紀小姐?」
見哄的老太君開心,晉王又換了目標。
紀煙雨抬頭,對上了前夫的目光。
前夫眨了眨眼,「聽說紀小姐最近害了風寒,上次宮宴都沒參加,如今可大好了?」
紀煙雨不知道他這是眼睛有問題,還是真在拋媚眼,只是機械答道:「七七八八而已。」
意思是,我還沒好利索,別來招惹我。
哪知前夫撫掌笑道:「如此便好,那紀小姐好好準備,賞花宴上也好讓小王一睹風采。」
紀煙雨抬頭,嘴巴微張。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臭不要臉的!
便是前世,這人對自己雖然是忽冷忽熱,可全然不是眼前這個破爛潑皮戶的樣子!
晉王看她吃癟,目有得色。
轉身對老侯夫人道:「都說紀家有女百家求,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老侯夫人先還擔心紀煙雨這幅形象沒法入晉王的眼,畢竟她的孫女如今頭上像頂了個雞窩,身上像被貓兒撓過,就這樣都能看出國色天香來,莫非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難道紀家又能出一位王妃?
老侯夫人對晉王的好感度爆棚,嘴上卻謙虛道:「哪裡哪裡,都是以訛傳訛,以訛傳訛罷了,呵呵。」
晉王朗聲一笑,左手攙著裴老太君,右手扶著老侯夫人邁上台階,「兩位老壽星,小心腳下台階哈。」
末了一回頭,面向紀煙雨,口中卻對裴元啟道:「裡面已經備下了宴席為二位壓驚,裴公子怎麼還不進來?」
「這就來,這就來」,不知何時,老闆娘又貼了過來,不由分說,執起裴元啟的一隻衣袖就往裡拽。
裴元啟甩也甩不掉,無奈地被老闆娘硬拉進門去。
紀煙雨盯著前夫的眼神,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那裡面分明寫著四個字。
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