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是非功過難分說
他知道自己這次算是從閻羅殿門口險險的逛了一圈,要不是怕自己死了,家人再無活命的機會,他真的是堅持不下去了。在地牢里,是等著仇人逝去的信念,後來他失望了,如今又是等著家人被赦免的信念,不知道......他不敢再想。溫水滋潤著喉嚨,他差點掉下眼淚來,這是自從被關押起來后,唯一入口舒適的東西。
方竹看他一口氣喝完了茶,便又去添茶,還一面問道:「對了,公子,尚二品是什麼?」
「是宮中,女官的階品,一共八個等級。為避諱主子們的......階品,就在......在前面加了『尚』字,尚,就是,服侍的意思。」莫西辰說了這些話就越發氣虛,卻堅持說完。
方竹看他難受的模樣,急忙道:「都是方竹該死,惹得公子說了這麼多話。」
「不關......你的事,是我,好久沒......說話了,過過癮......」莫西辰喘息著,說話時斷時續。
「公子快別說了,先休息休息,等修養好了,您說什麼方竹都記著。」
莫西辰勉強一笑,閉上了眼休息。
「公子要睡了嗎?小萍應該是去取飯菜和葯了,公子吃完再睡吧。」
「小萍?」莫西辰沒有睜眼,問道。
「是女使指派的另一個伺候公子的,不過是個丫鬟。」
「哦......」
上官雲默花了四天多的時間學完了千字文,找出了一些與現代文不同之處的規律,進展便快了不少,已經開始學習《解文說字》,看著旁邊小老師認真的模樣,她才想起她這蒙頭學字也有十多天,於是就對楊小姐道:「一學就是這麼多天,也不知道楊小姐累不累,不若明日休假一日?」
「公主帶傷習字,都不累,臣女哪裡就那樣嬌弱了。不過你我都休息一日也好。有句話叫做欲速則不達,公主這幾日學子都快習的著魔了呢。」
「你不知道,當你的記憶一片空白時,整個人都有一種空蕩蕩無所依的感覺,讓人焦灼不安,總想一瞬間知道所有東西。」經過多日的相處,兩個人已經親近了許多,上官雲默也不介意實話實說。
「臣女雖然不知道那種感覺,但是看公主是真的很辛苦。恩,那我們就趕快學吧,好爭取休息一天的時間。」
兩人又埋頭苦學,顧不得習字的枯燥乏味,天資只有加上勤奮才能日進千里。
第二日,楊小姐沒有來,上官雲默並沒有休息,用過早膳,照例往書房走去,突然想起來什麼,就對身邊的侍棋道:「那個莫公子怎麼樣了,去把他找來書房侍候。」
「是!」侍棋看向身後跟著的人,示意她去辦,一個侍女恭謹的退身而去。
上官雲默正在複習這幾天學過的字,正感覺漸入佳境,卻被一聲通報聲打斷,面色不愉的抬頭,剛好看見莫西辰推開小廝的扶持,站在殿外,清晨的陽光籠罩著他,逆著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進來吧!」便又低頭寫字。
莫西辰蹣跚著走近,手銬腳鐐哐啷作響。等走到桌前,上官雲默已經寫了少半頁字了。眼前的書案上,透下一片陰影,她頓筆緩緩抬頭看去,眼前晃動著一個被腰帶束緊的纖細的腰肢,再往高看,便見一張白的過分的臉,額頭鼻尖細汗密布,乾瘦凸出的臉頰暈開紅暈。他雖竭力想要裝出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但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打擺,不免又惱又窘。
上官雲默皺眉,這都快半個月了,自己都能坐著習字了,雖然傷口剛剛結痂,大動作仍然不敢做,但也沒有虛到這種地步。拿起桌邊一本書遞給他,「這是鍾威皇朝前五十年的歷史,拿去背,晚上講給本宮聽!去那邊看,不要弄出聲音,打擾到本宮。」她一指旁邊的隔間,那是茶水間,也是暫供休息的地方。
莫西辰只好捏緊手裡的書,又往那邊走去,好不容易挪進了茶水間,才發現除了窗下的美人榻,並沒有別的地方可坐,無法,只好坐過去。手上的重銬讓他根本無法端著書看,只能將書放在塌上,一動不動的趴著看。他本來就重傷未愈,又帶著幾十斤重鐵走了這就久,早就是強弩之末了,眼前的文字在他眼裡不斷的重影,堅持不到一刻鐘,便倒在靠枕上昏睡了。
上官雲默自打習字以來,就不喜歡有人在身邊伺候,把人都趕出去在殿外候著。所以殿外的都支起耳朵,先是聽到好久的哐啷聲,然後驟然恢復安靜,都很好奇裡面在做什麼,但也只能暗自猜測。
這廂上官雲默口渴了不想叫人,只能自己去倒。她走進茶水間,就看到一副美男蒼白羸弱的沉睡圖,說來莫西辰雖不是什麼驚艷的美男,但勝在皮膚白皙,眉目修長,鼻樑高挺,只是病態十足,抹殺了英俊。
她挑挑眉,走過去倒了茶,喝了一口,才轉身往回走,不想不經意的一瞥,才發現從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他敞開的領口裡面,隱隱有傷痕縱橫。
上官雲默轉身將茶杯放下,再過來俯身在榻前,伸出兩隻輕輕的將他的領口微微挑開一些,才發現他身上的傷口遠比她想象的嚴重,到現在都沒有癒合,大約是因為全身都是傷痕,不方便全部都包紮上,故此只上了葯,有些白色的藥粉呈現淡黃色凝固。默默收回手,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似乎是正常的。沉思片刻,重新端起茶離開茶水間。
卻不知莫西辰在她走後,就睜開了眼睛,神色複雜的看著她的背影,有痛恨,有不甘,卻又不能不隱忍。他其實睡的並不踏實,所以從上官雲默倒茶的時候他就醒來了,但是不知道該怎麼做,下意識的選擇閉目逃避。
當上官雲默伸手挑開他的衣領時,他真的嚇了一跳,差點睜開眼,卻感覺她再沒有其他的動作,所以才繼續裝睡,想看她究竟意欲何為,更沒想到她後來只是試了試自己額頭就走了,她這麼做有什麼目的?她想幹什麼?他想不通。
莫西辰想到剛進殿時,那個認真習字的人,跟印象中那個左擁右抱,看著歌舞,品著美酒,醉眼朦朧的人截然不同模樣,真的很疑惑,如果說他以前還能投其所好,取得其信任,那麼如今他見過短短的這數次,卻一次都沒有摸透她。
臨近午時,外面有人提醒:「公主,午膳時間到了,是在書房用,還是去前廳用?」
「去前廳吧!」有人應聲去安排,有人推門進來接駕。上官雲默在一眾人的擁簇下,走到門口,聽見鐵鏈碰擊之聲。便腳步微頓,餘光瞥見莫西辰朝這邊走來,「你先回去吧,晚膳過後,再來嫏嬛殿伺候!」說完也不等他回應,就抬腳離開。
等在外面的方竹看見公主一行遠去,就趕緊衝進殿扶住莫西辰。儘管方竹幫他端著手銬,並且儘力攙扶他,他二人走的也是大汗淋漓,艱難無比。一路上的丫鬟小廝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下午,就有流言傳出了公主府,「碩敏長公主醒來之後,暴虐更甚從前,喜歡重傷羸弱的男子,將人折磨的面無人色,半死不活......」諸如此類的流言風速流傳,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聽到了,大約只有流言中的主角自己毫不知情。
晚膳后,莫西辰拖著鐵鏈哐啷哐啷的前來,上官雲默其實是頭疼的,她並不想見他,但是要將他和他的族人都救下來,怕是有點難,首先皇后那一關就不好過,這戲只有繼續做,唉,愁人呢。
上官雲默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來人,給莫公子賜座!」
有侍女搬來一個小凳子,放在床邊不遠處。莫西辰坐下后,將手上的鏈子擱在腿上,開始講鍾威皇朝的開國歷史。
「鍾威皇朝始建於三百二十年前,高祖皇帝原本是北赫國的大將軍,後來中原大亂,群雄逐鹿,北赫國的王上戰死後,將士們擁立高祖為王。高祖開始了長達十五年的征戰,終於一統天下......」
上官雲默聽得心裡咋舌,這鐘威皇朝都存在了三百多年了,不是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嘛,那這王朝......從這一個公主可以隨便找個借口就能傷及人命,這肆無忌憚的行事作風來看,只怕是......
「咳,咳......」莫西辰的咳嗽聲拉回上官雲默走遠的神,她偏頭看向床邊的人,那人已經直不起腰了,單薄的衣服都被汗濕透了。除了嘆氣還是嘆氣,真是見了一個比林黛玉還病嬌的人。
「高祖皇帝......泰山封禪,分封......王侯......」莫西辰就差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擠了。
上官雲默回過頭仰面躺著,閉上眼,語氣慵懶,「行了,磕磕巴巴的。本宮困了,去偏殿歇息吧,明日晨起過來伺候。」
「戴罪之身,如何敢......住嫏、嬛、殿。」莫西辰驚了一下,趕緊推辭。
上官雲默淡然的威脅,「那你就這裡枯坐一夜吧,莫要吵到我,不然......」
莫西辰的軟肋在別人手裡,別無選擇,只能從命。
第二天早晨當他趕到正殿的時候,上官雲默已經在用早膳,看見他來了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都先下去吧,留莫公子伺候就好。」他並不知道需要伺候什麼,只能站在旁邊默默等候。
用完飯後,上官雲默起身走進內室,讓他跟上,她往屏風後走去,用下巴示意衣架的方向,「去將那件罩衣拿過來!」
莫西辰呆了呆,該不會是讓他幫忙穿衣吧,事實上證明他想對了,上官雲默在屏風後站定,看到他走近了,撐開雙臂等著。
可憐他手上戴著重銬,手腕被磨的紅腫不堪,手指都有些僵硬,卻拿著一件輕軟光滑的罩衣要為人穿衣,就好像叫一個屠戶去繡花一樣。幸好外罩穿起來並不複雜,他只需要給她套上再整理一下就可以。
上官雲默淡然的看著他艱難的替自己整理好衣領,收起手臂,從袖袋裡拿出一個精緻的小瓷瓶,上面印著金創葯三個字,遞給莫西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