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〇五十七章:不是籠中雀
烏雲沉沉,終於受不住重量,將體內的雨水擠出來。一滴滴,豆粒兒那麼大,嘩啦啦地往下落,就像是哪個廚娘在往糧缸里倒豆子。
雨滴砸在房頂,匯聚成一小簇的流水順著瓦片的弧度往下流淌。
在檐口出匯聚成一片,齊刷刷落下,猶如銀河瀑布一般,鏗鏗地砸在地面上花圃里,將土地砸出一個個小坑,隨後存聚成小小的水坑。
或是落在樹枝上,敲打著綠葉。
雨聲逐漸將一切聲音掩蓋,顯得四周更為寂靜。
常樂靠坐在床上,聽著外面的聲響,昏昏欲睡。對於那個在屋中站了半刻鐘遲遲不說話的人,便當他不存在似的。
裡屋沒有點燈,唯有雨聲瀰漫。
司伯言借著微弱的亮光凝視著床上的人,還以為他來了之後這人會大發脾氣,來時便聽說她又是砸東西又是罵人的,結果等他來是這般情況。
然而,這讓他心裡頭更加擔心了。
他不怕常樂折騰,就怕她不折騰,甚至是不理會。一旦她不折騰了,便是也不把他握在手心兒里緊著了。
思緒密密麻麻,催促著他還是做主動的那個人,想借一聲嘆息來發表感情開頭,卻是被這雨聲完全淹沒。
常樂聽了個清楚,也未睜眼,翻了個身躺下去蓋上了被子。
「下雨天正是睡覺的好時候,陛下別打擾我去忙罷。」
等一覺睡醒,她才能真正的把這篇暫時翻過去。沒有什麼事情是睡一覺面對不了的,如果有就是沒睡夠。
司伯言當她是在說氣話,在床邊坐下。
定定地看著她的側顏,后怕又濃濃地湧上來,忍不住將她露在外面的手握住。
她的指尖微涼,與他的掌心溫度差不多。
「幸好你今日無事,沒被那妖人害了性命。常樂,我很怕,害怕你會像在蓬萊谷那樣,先我一步離開,我不想再抱著你冰冷的身體。」
他的聲音輕緩,因著雨聲而顯得凄涼婉轉,沉重的氣息彷彿承受著難以承受的悲痛。
常樂心頭一梗,驀然想起當初在蓬萊谷的情形。
她當時突然被百里大爺佔了身子,不知道後面的人蛟大戰中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和司伯言離開蓬萊谷的,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川草村了,渾身疼痛難忍。
司伯言跟她說過。
他殺了蛟龍,帶著她從那蛟龍的腹中破出,結果外面是深處的深淵陰水之中。
那水極冷極冷,那個地方很黑很黑,他只能抱著昏迷到不知死活的她四顧茫然,逐漸接受死亡的事實。
那段經歷,常樂想都不敢想,怕是絕望都無法形容。
聽他再次提及,常樂忍不住回過身看向他。
他的面容平靜,深褐色的深邃眸子里悲傷流轉,濃郁的無法化開,甚至蔓延到她身上,讓她連呼吸都不敢加重了。
常樂不知該怎麼安慰,只能反握住他冰冷的手掌,輕聲開口。
「我沒事,我還好好的呢,連孩子都沒有半點事。」
「樂樂……」
得知她的諒解,司伯言開口便有些哽咽,俯身將她攬入懷中。
常樂愣了下,心疼地將他抱住。
他的身上很冰,擱在她頸窩裡的臉也很冰,就連呼吸都像是從冰縫裡擠出來的,細細的輕輕的。
下刻,似乎是被暖意暖化,他的呼吸也重了幾分,一聲聲的念叨。
「樂樂……」
每一聲都是那樣的無奈,夾雜著后怕。
常樂紅了眼眶,在他肩頭蹭了蹭。
她也以為今天就要那麼死了,儘管經歷過那麼多的大風大浪,但在面對裝神弄鬼的江番的時候,還是脆弱的像只螞蟻。
幸好,能再一次死裡逃生。
……
雨勢漸小,淅淅瀝瀝地落著,和風纏綿。
常樂和司伯言相依坐在床上,一盞燭光輕輕悠悠的亮著,不至於照的滿屋亮堂,昏黃的別有暖意。
司伯言從懷中取出金色的錦囊,塞進常樂的手中,在她驚詫開口前解釋。
「這是長春道長的護身符,不為道長贈與你保平安的,此次若非它保護你怕是真的要凶多吉少了,你就好好拿著。我已經讓玄靈觀的人輔助馮希仁破案,不會讓他出事的。」
常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擔心地摩挲著錦囊上的祥雲綉紋,為將它直接收入袖袋之中。
「不為道長正在閉關,玄靈觀的人怕是也對付不了那個江番。玄靈觀的人,連能看見鬼魅的都沒有。」
她一抬眼皮,眼中的暗示十分明顯。
司伯言凝視著她慎重道:「可你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又如何保護他人?」
「玄靈觀的道士到底是修道之人,還有法器依仗。而且這江番是個妖人也還是個人,抓住他不是天大的難事。」
聞言,常樂沉默了下,望著錦囊堅持。
「若是我有法器仗身不也能自保了?之前在蓬萊谷,我就靠著玄虛鏡護身。」
「玄虛鏡已經丟在了蓬萊谷,還有八卦鏡和玄鐵劍也都沒了。」司伯言告訴她這個事實,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腦袋,「若是百里大爺在,我也不必如此禁著你。」
常樂的眸光閃了兩下,低聲問道:「果然,沒有百里大爺這個金手指,我就是個沒用的廢物了。」
「若是如此說,沒有了你,我這個皇帝也是個廢物了。人各有力,量力而行,你又不是拯救蒼生的九天玄女。」
司伯言極力安慰。
許久,常樂沉思過後,抬眼鄭重地看著他。
「可我不想凡事都縮頭縮腦的。自從跟你在一起后你凡事都護著我,想讓我遠離一切危險。不讓我跟著懷王上戰場,不讓我協助丞相,不讓我陷入各種是是非非。」
「可我不想一遇到事就躲起來,而不是積極地去解決,這樣只會顯得我真的很沒用。」
司伯言擰眉,「但是這些事並非都是需要你才能成,也不是非要你冒險才行。」
「那到底什麼才是非得我冒險的?」
常樂沉聲反問,悲切地望著他,腦子裡閃過之前經歷過的每一件事情,大大小小几十上百件,數也數不清,哪一件都有著丟命的危險。
非要論起來,那到底哪些是她該做的,哪些是她不該做的呢?
一擊即中,司伯言不知如何作答。
他能看到她眼裡的渴望,渴望不受束縛的做每件事,正如他當初的渴望一樣。
不知不覺中,她把他從皇帝的軀殼中拉出來,他卻把她束縛進了自以為的安全軀殼中嗎?
可是他害怕,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她弄丟了,怕她一不小心就沒了性命。
因為害怕,他只想把她藏起來,只有這樣好像才能讓她不受一點的傷害,居然這是最大的傷害嗎?
看出他的掙扎,常樂握住他又開始冰冷的手。
「我也很怕,害怕突然有一天就出事了,百里大爺不在的每一天我都很害怕,心裡沒底。我不知道那個大劫是什麼,不知道能不能渡過,不知道最後結果是什麼,偏偏這個時候又懷孕了。」
「可一切都不會因為我們害怕,因為我躲起來而停止。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躲起來呢?我只想自由自在地活著,有你陪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慌不忙地等著暴風雨來臨。」
司伯言定定地望著她,感受著她心底深處的無助,深深地無力感席捲全身。
這是他最不想提及的事情,每當想到那個劫,他就難以平靜,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可怖的後果,因此更加珍惜常樂,更想把她護住。
垂眸將她緊緊攬著,清晰地感受著她的存在才覺得輕鬆一些,起碼現在還是幸福的。
許久,司伯言輕聲開口,「不管怎樣,我都在你身邊,你可以像之前那樣瀟洒的活著。」
常樂錯愕抬眼,淚意不自覺上涌。
終於聽到了想聽到的話,好像壓抑隱藏了許久的心意終於被人理解了的感動。
等這句理解,她好像等了好久。
司伯言在她額上輕輕地落下一吻,帶著無盡的深情。
「我忘了,你一直都不是嬌弱的籠中雀,本就是自由的翔鷹。」
「什麼翔鷹,我也是很嬌弱的。」
常樂撒嬌似的往他懷裡依偎。
司伯言淺淺一笑,撫摸著她柔順的頭髮,「江番的事你還要跟著一起查嗎?」
「我想。」常樂肯定回答。
司伯言頓了下,沉聲道:「你想那就小心,那妖人會設結界,暗衛也無法及時護你,今日暗衛便被擋在了結界之外。」
「還有結界呢?」常樂擰眉,「搞得陣仗還挺大的,也不知道不為道長有沒有法子,我們去玄靈觀問問?」
司伯言嗤笑道:「不為道長讓人將石門給毀了,不到出關的日子誰也見不著。」
聞言,常樂噌地坐直了身子,深深懷疑不為道長是故意躲著的。
「你不想躲,有人想躲。」司伯言玩笑揶揄,隨後凝重搖頭,「如今玄靈觀坐鎮的只有九堂道長,只怕太過年輕。」
「是怕他道行不夠罷?」常樂戳破真相,盤腿沉思,「我覺得還是要去玄靈觀看看,瞅瞅有沒有什麼寶物讓我防身的,那個江番他好像看出來了。」
司伯言看她,「看出什麼了?」
「看出我的魂魄有問題,想要拿我的魂魄煉鬼,能看出我魂魄有問題的,道行肯定不會淺。目前為止,只有維風一眼看出來,你想想維風那可是成仙的等級。」
常樂沒有感情的述說著,悵然長嘆。
「要不,你找個高人直接把我的魂魄放進紅寶石里?把我藏個徹底。」
司伯言翻了個白眼,用巴掌不輕不重地往她腦門兒上一拍,「這回又想著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