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兩把寶刀
對周飛燕,用敷衍鄉民的說辭顯然不夠。好在早就有所預備,高成將事先編定的故事(見第七章),很是沉痛地說了一遍。那個女奴以及那個嬰兒全是真的,只是高成去晚了。在山村歇息時,生火做飯,將塞滿了灶膛的柴草扒拉出來,意外扒拉出一個死去多時的嬰兒。
根據留書推斷,那嬰兒確實是高成的孫子,所以高成的沉痛,根本不用偽裝。
九真一假,周飛燕就是再聰明,也難以發現其中的蹊蹺。
再次出乎高成、高綱的意料,周飛燕不但不驚訝,也沒有安慰或祝賀高成的意思,而是微帶顫音地問道:「前輩還記得那個山村的名字和位置嗎?那信還在不在?」
滿懷戒備的高成沒聽出周飛燕語氣里的激動,疑惑地看了周飛燕一眼,心中暗想,難道有啥疏露?不會呀。大概周飛燕是一種極為固執自負的性格,輕易不會相信別人。她大概準備派人去當地徹查一番。可又能查出什麼呢,山村確實被流匪夷平了。
想到這裡,高成坦然地說:「當然記得,那是以前的周齊邊境,沃郡鳳鳴山腳下,叫做鳳溪村。村邊有條小河,當地人稱之為鳳溪。」
「我可以看看那封信嗎?」周飛燕難以控制自己加速的心跳,愣是忽略了她的這個要求有多麼離譜。
高成只當她懷有疑慮,「你還別說,那信我還真留著了。等會拿給將軍看。」
「真是個意外的收穫。」周飛燕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啥?」高成嚇了一跳。
「啊,沒,沒啥。」周飛燕很快調整過來,實時轉移話題,「少堡主今年才十八歲吧?您二位就放心將一切事務都交由他做主?」
她一直以為高成等人嘴裡的少主,是省略了一個堡字。當然,其他人也都這麼認為,除了高成高綱和雲海闊。少主在他三人心中,那可不是少堡主,而是少主人的意思。
在周飛燕面前,畢竟表明高遠風是自己的孫子,不好過於表示尊重。高成一副長輩的口吻,「放不放心,也就那麼回事。大將軍既然知道我兄弟的經歷,自然清楚我倆早已心灰意冷。但孩子嘛,總不能像我等一樣,一輩子窩在這窮鄉僻壤里發霉。既然已經成年了,就隨他去折騰咯。咦?你怎麼知道我家小子今年十八歲?」
周飛燕慌忙掩飾道:「聽說的,聽說的。」趕緊轉移話題,「您說的對,望子,哦望孫成龍,給年輕人機會是應該的,反正有您二位在後面看著,出不了大錯。
本將親臨高家堡的意思,不用說您二位也明白。只要歸順我大周,我擔保你家少堡主一個錦繡前程。就是您二位嘛,若是願意再度出山,大周絕不會吝嗇兩個跟您們實力相匹配的爵位。如何?」
高成跟高綱對視一眼,裝作無奈地說:「既然承諾了一切由那小子作主,還是聽他的吧。我倆年事已高,不想埋骨他鄉。」
所謂的爵位,自然不會低。但僅僅是個虛榮,相當於供奉,不可能有實權。再者周飛燕代表的是大周,滅亡齊國的罪魁禍首。高成高綱可不願天天在仇敵面前強顏歡笑。佯裝一時可以,時間一久,難免露餡。若是大陳,高成高綱說不定就心動了。就算只是虛銜供奉,身份至少是貴族,俸祿也是不少的。
對於高成的委婉,周飛燕不以為意,「也行,那就見了少堡主再說。」她就不信自己收服不了一個小毛孩。何況這個小毛孩跟她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
這時已經走到祠堂門口,還是沒看見高遠風。
高成不好意思地說:「將軍要不先去客棧歇息一下,我讓那小子來拜會你。」
周飛燕抬頭一看,「少堡主住在祠堂里?」
高成答道:「我家就我和他兩人,也就懶得再修府第。反正祠堂後院很大。」
周飛燕點點頭,「我頂盔摜甲的,確實不好這樣闖進您家祠堂。也好,我今晚正好想住在高家堡,免得在軍帳里受罪。那就聽您的,先去客棧。麻煩您派人給我大營報聲平安,免得他們擔心。」
高成點頭,「沒問題。」又對高綱說:「老二,你送周將軍去客棧安頓。我去喊那混小子出來。」
來到客棧,掌柜、夥計好一通忙亂,安頓周飛燕三人的房間、馬匹等。高綱陪同周飛燕在大堂說話。
樂樂建議,「將軍,您先洗洗吧。這一路出了一身臭汗,我都感覺不舒服。」
周飛燕笑道:「是你自己想洗澡了吧。稍等一會,少堡主不定馬上就來了。」
樂樂嘟著嘴說:「我們進來這麼久,都沒看到那混蛋趕來拜見將軍。讓他等一會又怎麼啦。」
高綱連忙賠罪。
周飛燕說:「也好,這一身甲胄,一直背著也不是個事。前輩,您有事可以先去忙,不用陪我。」
高綱連忙交代客棧掌柜一定要侍候好貴客,然後帶人去搜羅食材,準備晚宴。高家堡客棧難得有人入住,事先儲備的食材用來招待周飛燕顯然不夠檔次。
房間內,樂樂揮手將夥計趕了出去,自己侍候周飛燕。她本就既是侍衛又兼丫鬟。幫周飛燕卸甲的時候,滿臉不忿,「將軍,你對這些鄉巴佬太客氣了。不就是個成丹期嗎?有什麼了不起?」
周飛燕笑著說:「成丹期還真就了不起。我周家連帶供奉一起,總共也才八個。陳軍為什麼未戰即退?除了我軍的原因之外,就是因為那個成丹期。他要是想留下我們三人,我們支撐不了一刻鐘。」
樂樂精緻的小臉一緊,「那你還住在這裡。萬一他們圖謀不軌咋辦?」
周飛燕拍拍樂樂的手背,「放心好了,他們不會動我的。高成高綱不足慮。他倆啊,其實都是可憐人,被齊先王玩弄於股掌而不自知。換做稍有勢力的家族,憑他倆的功績,少不了封伯封侯,授正七命四平將軍之職。
呵呵,齊先王欺他們出身鄉野,見少識寡,稍微施展一下帝王心術,示之以所謂肝膽相照的君臣手足情義,就讓他們不計榮辱地忠心耿耿,變成齊先王死心塌地的家奴。
不過總算不是那麼不可救藥,齊王準備兔死狗烹的時候,還知道逃走。可能直到那時候,他們才醒悟過來,齊王一直只是把他們當作走狗使用罷了。呵呵,今日的心灰意冷,乃是必然結局。」
長期跟在周飛燕身邊,樂樂的心智終究不是尋常丫鬟可比。不解地問:「這兩人既然如此忠心又如此好用,齊王怎就捨不得一個官職爵位?」
周飛燕嘆道:「狼多肉少哇。朝中共計就那麼些位子,齊王拿來籠絡世家尚顯不足,哪裡還有這些草莽的份。」
「那也不必殺了他們呀。如此好用的兩把『寶刀』,留給後人多好。」
周飛燕搖頭,「齊王也是無可奈何。刀太鋒利,若使刀之人功力不足,則未傷人先傷己。
這兩人的地位雖然不尊,身份卻夠嚇人的,齊王上位之前跟他們稱兄道弟。
你說,齊王子嗣怎麼辦?當父輩供起來,他們拉不下臉面,更沒那氣度。不供起來,兩人必然生怨,遲早會出大事。要是齊王後代里,真有人視他們為至親長輩,齊國也不至於三世而亡。」
以己度人。周飛燕按自己的見解,自以為是地分析高成髙綱的過往,頭頭是道。不是周飛燕的判斷能力欠缺,而是人情世故本就如此。
齊先王的真實想法,當然不是這樣,甚至也不是高成髙綱所理解的。高遠風心中倒是有一點模糊的猜測,更為接近實際,可惜難以應證。
樂樂心中一動,滿臉敬佩地說:「既然如此,將軍收服他們豈不是很容易。難怪將軍很早就在研究這樁舊案,正是為了今日吧?」
「傻丫頭。」周飛燕好笑,「我又不是神,哪能未卜先知,知道他們沒死。這次只是碰巧遇上了。要想收服他們可不容易,周齊可謂世仇。他們效力齊先王的時候,跟我大周結下的仇怨能少得了?」
樂樂不屑地說:「那是公仇,並非私怨。影響不大吧。」
周飛燕讚許地說:「沒錯,我們當有這個胸襟。可是還得打消他們的顧慮才行。收服他們的關鍵,就在那個還未見面的少堡主身上。掌握住他,這兩把『寶刀』才能為我大周所用。他啊,嘻嘻,天大的驚喜啊。」說著說著,周飛燕就想偏了。
周飛燕嘴裡的他,依然悠閑自在地泡在大木桶里,不因周飛燕的到來而麻利半點。
高成坐在一側,按高遠風的要求,將周飛燕自進城以來所說的言語,一句不漏地重複一遍。
敘述完畢,卻不見高遠風回應。仔細一看,似乎是眯著眼睛睡著了。
其實高遠風正在全力運行混元訣,吸收木桶內的藥力,治療身上的傷勢。好在領會了一心二用的技巧,高成的話語,一字不漏聽進去了。
良久,高成終於忍不住了,「風兒,你真準備投靠大周?那周飛燕似乎對你的來歷起疑了哦。」
高遠風慢慢地,細細地呼出一口長氣,緩緩收功。張開眼睛,平靜地對高成說:「爺爺,無妨。她去調查豈不是更好,本就是『真』的嘛。
對於我們來說,大周大陳其實無所謂。但現在只有投靠她了哇,這小娘皮絕了我們的後路。不歸順大周,就得殺了她。
若是一般人,殺了也就殺了,比如那些暗探。戰爭嘛,哪有不死人的。可她的身份不同,火鳳郡主吶。殺了她投靠陳軍,西周豈會善罷甘休。西周震怒,陳國未必願意死保我們,我們之於陳國的價值沒那麼大。所以我們沒得選擇了。
再說,陳軍的舉動值得懷疑。按理,周飛燕佔了渤海郡城,陳軍失去了先手,完全沒必要多此一舉,除非陳周兩國準備宣戰。
可就算兩國開戰,介入點也不應該在我們這邊荒之地。他們偏偏就興師動眾地來了,為什麼呢?想不通啊。」
高成無奈,「好吧,西周就西周。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高遠風說:「討價還價唄。小娘皮心智膽魄俱佳,不好對付呀。不過任她千般算計,我們只要堅持一點不動搖,即您和二爺爺守在高家堡不動窩,她就不敢把我怎麼樣。」
高成一驚,「你的意思是你不留在高家堡?」
高遠風苦笑道:「我留在高家堡還爭什麼天下,再說小娘皮也不會允許的。不控制住我,如何控制得住您和二爺爺這兩把『寶刀』。而且,我也必須走出去,爭取更大的舞台。」
話音未落,有人來報,周飛燕帶著侍女,便裝來訪。
高遠風笑道:「小娘皮的性子有那麼急嗎?爺爺,你去吧。對了,跟二爺爺打聲招呼,你們不要做任何允諾。一切都等我到了再說。」高遠風哪裡知道,周飛燕急的不是收服高家堡,而是急於見他。他的那個『真實身份』,對周飛燕意義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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