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章 火鳳周飛燕
且說激蕩起一路煙塵的周軍精騎,躍出高家堡西北面的稀疏叢林,出現在高家堡人眾和陳軍的視野。
一馬當先的是一匹火紅色的駿騎,分外醒目。馬上大將一身火紅色的精甲,手提一柄火紅色的長柄大砍刀。連人帶馬,猶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焰,氣勢赫然,咄咄逼人。
此人一登場,陳軍多員大將脫口驚呼:「火鳳周飛燕!」如此顯眼而獨特的裝扮,認錯都難。
周飛燕英氣逼人的雙眸掃了一眼遠處陳軍陣列,輕收韁繩,放緩馬速。身後大隊騎兵泄洪一般湧出,往兩邊鋪開,迅速而有序地構建攻守兼備的陣型。
前進一小段距離,使得身後的空間足以鋪開己方的騎兵,周飛燕立住坐駕,招了招手。立即有小兵趕緊上前,這是先期抵達的斥候。
斥候將先前戰場的態勢一一詳稟。
聽到一半,周飛燕突然出聲,「等等,你說有成丹期高手持巨弓大箭,弓滿如曜日,箭出似驚虹。當真?」
斥候信誓旦旦,「絕不誇張,確如其分。當時在場一萬多人全可作證。」想來他當時也被震撼得不輕。
「驚虹?居然在這裡。成丹期?那人不是死了嗎?」周飛燕的震撼,更甚於親歷者。雖然沒見過,但因為某個特殊原因,她比別人更熟悉那把弓,那個人。
耐下性子聽完斥候的彙報,坐不住了,沉聲下令,「全軍就地紮營。我去高家堡看看。」
周飛燕的副手周輝催馬上前,」大將軍,何不直接駐紮高家堡?「
周飛燕橫了他一眼,」你確定高家堡能讓你進城?「
周輝傲然道:」他們敢!「
周飛燕嗤笑,」估計吳銘甫的想法跟你一樣。「
周輝當場啞了。對面陳軍擁有比他們更甚的威勢,依然被高家堡一箭射退。他有什麼還有資格質疑高家堡的膽量。
不過周輝還是不太服氣,」為大將軍安全計,那我帶人陪你去。「
周飛燕看穿了周輝的心理,」下馬威嗎?用錯了地方。成丹期高手不是你能威懾的。至於安全,他要殺我,你護衛不了。他不殺我,你何必去。行了,我軍剛到,立足未穩。你給我坐鎮軍中,嚴防陳軍趁勢強擊。「說完一帶馬韁,直奔高家堡西門。跟在身後的,唯有她的貼身護衛樂樂和左封。
睡得正香的高遠風,被祥嫂喊醒了,「少爺,該起來了。老爺派人來說,周飛燕來了,要求進城。問你放不放她進來。」
高遠風迷迷糊糊,伸了個懶腰。身體上的酸痛讓他齜牙咧嘴。
祥媽慈愛地說:「快起來啦,別賴床。老爺等你回話呢。」
高遠風慢慢坐起,皺著眉問:「周飛燕來了?我這是睡多久?」
祥媽道:「睡了能有一個時辰吧。」
「才一個時辰。也就是說,周飛燕剛到是吧。連營都不扎,難道她想駐紮高家堡不成?祥媽,她帶了多少人來?」
祥媽說:「我不是很清楚。報信的就在外面,我喊他過來,你自己問。」
不一會,一個堡丁來到高遠風卧室門外。看到睡眼惺忪的高遠風,像模像樣地抱拳行禮,「參見少主。堡主等著你回話,放不放周飛燕進堡。」
高遠風擦擦眼睛,「森哥,是你啊。給堡主回話不急,你把我走之後發生的事,仔細跟我說一遍。」
「是,少主。」森哥眉飛色舞,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遍二堡主一箭退敵的威武場面。然後說:「陳軍退去之後,來了三個人,一位老人帶著一個蒙面的,一個衣衫華美的。穿漂亮衣服的那人在城下高喊,說他是陳軍使者,要見堡主。我們這邊才派人去通知堡主,他們忽然掉頭跑了。」
高遠風,「跑了?」
森哥,「跑了。」
高遠風,「為什麼?」
森哥,「不知道哇。估計因為周軍到了吧。」
高遠風聽得不知所謂,「周軍到城下了?」
森哥,「沒有,在堡西三四里的地方停下了。」
高遠風,「等等,我沒搞明白。周軍和陳軍沒有交戰,兩邊也都沒有攻城,我說的對嗎?」
森哥,「是呀。陳軍已擺好了防守陣形。周軍不敢進攻。」
高遠風皺皺眉,「那我就不懂了,陳軍使者跑個什麼呢?就算交戰,也有不斬來使的慣例呀。」
森哥撓頭,「這個?我不曉得耶。」
高遠風估計森哥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算了,你繼續說。」
森哥,「周軍到了之後,也排出了陣形。不過兩方相隔三四里,似乎沒動手的打算,各自的后軍都在安營紮寨。我們望見周軍為首那位將軍,帶了兩個侍衛,沖著我們就過來了。
嗨,少主,想不到是個女的耶。真霸氣。」
高遠風好笑,「霸氣?」
森哥抓耳撓腮,「這個詞好像不太恰當。該怎麼說呢?」
「算了,別形容了。直接說後面。」高遠風不奢望沒上過幾天學的森哥能想出什麼好詞來。
森哥道:「那火紅色的女人一來就喊,說她是周飛燕,要面見堡主。我們只好趕緊通知堡主咯。」
高遠風,「火紅色的女人?哦,紅衣服是吧。我爺爺怎麼說?」
森哥回答:「堡主他們一群人急匆匆地跑上城樓。我聽見二堡主驚呼,『真的是周飛燕。』然後大家都拿不定主意。堡主對那周飛燕說,我們堡現在是你作主,需要請示你。於是我就來咯。」
高遠風握拳砸自己的手心,「小娘皮,夠狠。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單刀赴會逼我表態,也不怕我砍了她的頭。不得不選邊站了啊。森哥,去跟我爺爺說,請周飛燕進來。但她進來之後,要關上堡門,不許周軍大隊進堡。」
森哥嚇了一跳,「少主,你真想殺了她呀?」
高遠風自憐自艾地說:「現在還不敢吶。只是考考她的膽魄。」
森哥走後,祥媽從身後冒出來,「少爺,藥液給你熬好了,現在泡浴嗎?」她才不管什麼軍國大事,只關心高遠風的身體。
高遠風嚷道:「泡,泡,現在就泡。我感覺渾身不得勁。得好好洗個澡,提神醒腦。這周飛燕可不太好對付,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城樓上,高成聽了森哥的回話,滿臉不情願。低聲對高綱說:「少主這意思,似乎是準備投靠周國了。」周國是齊國滅亡的罪魁禍首,高成很不願屈身周家。
高綱說:「你忘了曹家,司馬家是怎麼上位的嗎?我估計少主的意思,是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你說呢?」還能怎麼上位,都是權臣篡位自立。
高成恍然大悟,重重地點頭,「有道理。那好,開門。」
堡門拉開。高成等人在門內列隊相迎。
讓高成等人驚訝的是,周飛燕不但沒有自高身架,反而很是謙遜。甩鐙下馬,牽著馬步行進城。身後一男一女,也只好下馬,步行跟上。不過兩人都手按刀柄,眼神警惕。
看著大步而來的周飛燕,眾人神態不一。
人的名,樹的影。周飛燕的官身和威名,讓高威、高鐵成這些真正的鄉民,自感卑微,恭順地上前替周飛燕牽馬。
高成、高綱保持著淡淡的疏離,不卑不亢。他倆在王國權力核心裡打過滾,一個正六命的將軍,還不至於讓他倆敬畏。
高飛眼裡是熱切,是渴望,是羨慕嫉妒恨。
高虎則是滿臉的好奇,似乎不相信威名赫赫的周飛燕真的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娃子。
周飛燕豪爽地先抱拳行禮,「大周鎮遠將軍周飛燕,見過諸位。」
高成領頭,眾人抱拳回禮,「草民拜見大將軍。」
周飛燕溫和地說:「毋須多禮。請問那位是少堡主。」
高成以手虛引,「我家少主在家中相候。請。」
周飛燕微微愣了一下,這人倒是比自己還會擺譜。
身後女侍衛樂樂,出言譏諷,「好大的派頭。」先前在城外等了老半天,已是不滿,然後進城來,對方做主的竟然不來迎候,樂樂實在忍無可忍。
周飛燕回身叱責,語氣卻不算嚴厲,「不可無禮。」又對高成等人介紹說:「這是我的好姐妹樂樂。沒大沒小,尚請原諒則個。」又介紹另一位,「這位是我的侍衛首領左封。」
眾人再次抱拳,「見過樂將軍,見過左將軍。」這裡的將軍並非真正的將軍,是平民百姓對軍士的敬稱。
高成也介紹高綱等人給周飛燕認識。同時揮揮手,堡丁推動堡門,轟然緊閉。
樂樂和左封面色一僵,握刀手的緊了緊。
周飛燕卻恍如未覺,談笑風生。
一陣寒暄之後,眾人簇擁著周飛燕朝祠堂走去。
周飛燕問道:「敢問先前射出那驚天一箭的,是哪位前輩?」
高綱謙遜地說:「不敢當。正是小民。」
周飛燕並未表現出應有的驚訝,「前輩的藝業如此驚人,不該名不見經傳才是。您是本地人嗎?」
這是要探查來歷了。
高綱笑道:「高家堡確實是我故土。不瞞將軍,我兄弟二人,年輕時也曾闖出過些許薄名。」
周飛燕像是很新奇的樣子,露出一副嚮往的神態,「不止是一點名氣吧。我猜當是聲名赫赫才對。」
「我叫高綱。他是我哥高成。」高綱坦陳自己的姓名。
這是高遠風跟二老反覆斟酌過的。如果投靠周國,不如直陳來歷,除了高遠風的身世之外,都可直言不諱。因為一旦進入周國官場,二老的底細將藏無可藏,不少齊國降官肯定認識高成高綱。直接說明,反倒顯得心底無私。反正高成高綱曾被齊王『處死』,理論上跟齊國應該有仇無恩才是。
果然是他。高綱的名字,周飛燕有心裡準備,但還是心跳驟然加速,只為高成也在。『高成?是自己熟知名字的那位嗎?』為了進一步確定,故做迷茫,皺著眉想了想,「真是不好意思,我孤陋寡聞了。前輩可以提示一下嗎?」
高綱道:「前朝慧妃難產案,聽說過嗎?」
周飛燕的心咚咚直跳,真的是他。
細細地深吸氣,穩住心境。佯思片刻,恍然大悟狀,眉飛色舞地說:「知道知道。難怪聽到大堡主的聲音有些與眾不同。原來是您二位老人家,飛燕失敬了。您們竟然活著,這太讓人意外了。難道當年那件案子另有隱情?如果不方便說,就算我沒問過。」
周飛燕的喜悅,自己都沒意識到有些過頭。而且語氣有了明顯的變化,剛才的前輩,那是客套。改用您字,顯然尊重出自內心。
高綱高成大為震驚,這小女娃娃不簡單,僅僅只是提了一下,就準確地判斷出了倆人的真實身份。
慧妃難產案確實有不少人對它感興趣,因為疑點甚多。誰都不知道一向英明神武的齊先王為何突然神經錯亂,濫殺無辜。
殺太醫,殺宮女,殺慧妃宮中的太監,甚至殺欽天監都可以理解,但連貼身影衛首領高綱和近侍太監高成都殺,就有些不可理喻了。這兩人可是對他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這個左膀右臂跟朝中大臣不是一個概念,是任何隱秘事件都可以交代給這二人去辦的貼心親信。
沒人能懂齊先王當時思維。有人猜測他被人下了迷失心智的藥物。但有高成高綱與他形影不離,那葯又是怎麼下的呢?
不過不管有多少疑點,那是史學家的事。一個年輕女子,即便是鎮遠將軍,也不應該對前朝舊事有多大興趣才是,然而周飛燕卻知之甚祥。這讓高成高綱心裡疑竇叢生。
高綱故作苦澀地說:「哪有什麼隱情。王上久病,時而精神恍惚,說萬千怨魂厲鬼找他索命。時而疑神疑鬼,覺得誰都想害他。恰逢慧妃難產,母子雙亡。他終於崩潰了,歇斯底里,逮誰殺誰。
我倆之所以活著,算是不忠吧。他的旨意都是我倆傳示於外,我們豈會傻到對外公示他下旨殺我們。趁他神智不清之際,我倆趕緊逃了。這或許就是唯一的隱情。
人們都認為我倆也被殺了,是因為王上確實下過這道旨意,而我倆又消失了。至於屍首,那實在是無法辨認的。當時殺的很多人,不少被剁成了爛泥。」
高綱不擔心周飛燕不信,因為操刀者就是他和高成雲海闊,其他知情者一概被滅口了。
「哦。原來如此。真為您二位感到慶幸。」周飛燕相信與否不重要,她只能接受這個說法,因為高綱高成是親歷者。
他們現在公開身份也合情合理,齊國滅亡了嘛,還怕什麼。於是高綱突然露面施展出那驚天一箭,也就不難理解了。作為高階武者,壓抑了多少年,被人欺到家門口,不發威才怪。
周飛燕突然又問了一句,「在高家堡,您二位怎麼都不應該屈居人下啊。那位少堡主又是什麼人?」
這才是關鍵。高綱高成不由有點小小的忐忑。若是高遠風的身份讓周飛燕起疑,他們此前所有的謀划,或將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甚至禍及全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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