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一箭退敵
高家堡這是第一次跟正規大軍相抗。密密麻麻的士兵猶如颶風下的海潮,奔騰翻滾而來,喊殺聲動地驚天,除了高成高綱和雲海闊高虎四人,余者皆是兩股顫顫。就算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螞蟻,也會讓人毛骨悚然,何況是專職殺人的悍勇士卒。
高威哆嗦著低聲嘀咕,「這怎麼守得住,這怎麼守得住?」
高虎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緊攥一雙短戟,雙眼放光,躍躍欲試。
高綱瞪了高威一眼,大喝一聲,「拿弓來。」
安排給高綱當侍衛的他親孫子高青松,立即費力地將立在身邊的一張大弓舉到高綱面前。
此弓名為驚虹,以赤金打造,通體血紅。其上刻畫著不少聚氣靈紋,乃當年先王所賜的人階上品靈器。長五尺,重一百八十斤。等閑人等,扛著都費力,更別說開弓了。
高綱隨手提起,又從高青鬆手里接過一桿長箭。此箭的長粗都是尋常箭矢的兩倍有餘。同樣血紅,同樣刻畫有聚氣靈紋。
高綱張弓搭箭,吐氣開聲,緩緩拉開弓弦。嘎嘎嘎嘎,弓把和弓弦的扭曲聲,驚的人肌膚緊縮,汗毛倒豎。隨著弓弦的張開,弓和箭漸漸放亮,而後越來越紅,似是火爐里燒紅的鋼鐵,光蘊靈動,耀眼刺目。
弓至滿月時,高綱像是舉著一輪灼灼其華的太陽。
城上眾人屏氣吞聲,沒人去看城外呼嘯的敵軍,充耳不聞雷鳴般的吶喊,或驚奇,或緊張,或期盼,或激動,全都盯著高綱手上的『太陽』,似乎全世界在這一刻風停浪靜,寂然無聲。
「蹭。」一聲沉悶地顫音,讓人心裡猛地一緊。箭桿離弦,劃破長空,電閃而去。從下面和側面看,一道赤紅色的長虹,驟然閃現半空,光耀千里。
城上城下上萬人,瞬即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空中。喊殺聲浪,嘎然而止。陳軍大多驚詫地抬頭,盯著那道懾人心魄的詭異長虹。衝鋒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在帥旗處,因為正對箭矢,看到的不是驚心的長虹,而是一團耀眼的光斑。
就是這團光斑,讓吳銘甫聳然動容,失聲驚呼,「成丹期!」
在靈器里灌注真氣,能紅亮到如此刺眼的地步,非火屬性成丹期武者不可。
吳銘甫偏頭看了看身側,他以為功力超越成丹期的老者有所行動。因為他自身的功力不足成丹期,應付起來相當吃力;因為這次出兵,是緣於這位老者的鼓動。
然而儒衫老者只是眼神微縮,沒過多表情,更不見行動。
華服青年則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巴,震驚莫名。
帷帽少女估計也是悚然而驚,因為聽得見她粗重的吸氣聲。
成丹期武者他們見得多了,沒啥稀奇。但功力足以封候拜將的頂尖高手,卻蝸居在小小的高家堡,就不能不讓人感到匪夷所思。
看到老者安然不動,身為主帥的吳銘甫無奈之際,不得不親自出手。厲聲暴喝,激發全部功力,雙腳猛地一踩馬鐙,騰空而起,運氣灌入手中長矛,砸向迎面電閃而來的光斑。長矛上浮現出一層厚重的黃色光暈。
因為吳銘甫的自身重量、再加上盔甲和長矛一起,本就不輕,又躍起太疾,用力過猛,巨大的反作用力,使得座下那匹沒有準備的雄健青驄馬的脊椎瞬間斷裂,肚皮重重地砸在地上,慘聲長嘶。
本以為老者會出手的,因為老者有能力輕鬆擊飛這桿蘊含成丹期功力的箭矢。吳銘甫不到成丹期,強行硬抗的話,受傷都是輕的。可老者不動,他作為主將,就不得不硬著頭皮上了,於是吳銘甫稍稍耽擱了那麼一瞬。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短暫的一瞬,讓吳銘甫一矛砸空。箭矢直奔他面門而來。畢竟久經戰陣,臨危不亂,猛地一扭頭。赤紅箭矢擦過他的耳邊,帶走了他的半邊耳朵,並帶飛了他的頭盔,然後正中他身後的帥旗旗杆。
咚,嘎嘎嘎,咔嚓。鋼鐵所鑄的粗大旗杆,應箭而斷。碩大的帥旗,被一縷輕風,輕輕推下塵埃,砸在地上發出轟然巨響。旗后的士兵砸到一串,哀嚎疊起。像是在平靜的水面砸下一塊巨石,原本整齊地站在吳銘甫身後的預備部隊,亂成一團。
吳銘甫比帥旗先落地,倒也不是很狼狽。他先在空中順著箭矢的衝擊力一翻身,再猛力往下一擲長矛,減緩自己下落的速度。然後彎膝蹲身,免得震傷腿腳。最後兩手一撐地,瞬間站直身軀。
然而,就算站直了,軍心還是大受影響,因為站在地面的高度不及騎坐在馬背上。一馬平川的原野,密密麻麻的人叢,稍遠一點的軍兵,根本看不見他。大部分人只看到那驚天一箭,將他們的主將射飛,繼而射斷旗杆。
站在近處的兵將,也好不到哪裡去。縱使吳銘甫竭力硬撐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姿態,但披頭散髮,血流滿面的實況,更是讓人恐懼。
觸目驚心的長虹,人人可見。緊跟著看到吳銘甫躍起、墜地,帥旗轟然倒塌。陳軍氣勢霎時一滯,全軍張惶無措,進退踟躕。城頭高家堡眾人則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二堡主威武。」
唯獨高綱高成沒有歡呼,兩人站在城頭看得很清楚,對方主將並無大礙。不約而同地扭頭對視,意思不言自明,那人不簡單。
高綱不因一箭建功而欣喜,厲聲疾呼,「各就各位,全體戒備。」城下架著雲梯衝鋒而來的陳軍快接近護城河了,面目清晰可辨。
吳銘甫掃了周圍鴉雀無聲的眾人一眼,無可奈何地恨聲道:「鳴金。」
他不得不退,軍心大亂是一回事,更關鍵的是,高家堡這小小的鄉堡怎麼可能有成丹期高手?不言而喻,多半是周國派來的。難怪潛入高家堡的多批次斥候,全都陷身其內,無一回返。既然周軍已做好布置,這城就不是一時半會能打得下來的。
不是沒有機會,就算周國派有高手坐鎮,佔了先機,身邊這位高貴的老者也完全可以壓制。可這老者竟是紋絲不動,絲毫沒有出手相助的打算,儼然事不關己的模樣。那還打什麼打,吳銘甫可不想讓自己的嫡系過多折損於這莫名其妙的戰爭中。
銅鑼鐺鐺,旗號揮舞。陳軍陣形一轉,退潮一樣迅速回撤。
高綱終於鬆了一口氣,氣勢一泄,幾乎站立不穩,半倚在城垛上。
高成臉上同樣是一副慶幸的神色。
作為成丹期高手,在百分之九十九都只是鍛體境普通士兵的大軍中,輕易離去很簡單,殺進殺出取上將首級也勉強辦得到,但想一夫當關,硬抗千軍萬馬,無異痴人說夢。功力再深,終有精疲力盡之時。至於護住高家堡以及一千多民眾,就更是妄想了。
「真險!太冒險了。風兒呢?我要問問,他怎麼就斷定陳軍一定會退兵呢?」緩過氣來的高綱朝高成抱怨,「何況可一不可再,陳軍要是再次發動進攻我們該怎麼辦?」
高成凝望著西北,「陳軍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攻城了。」
高綱一抬頭,發現西北通往郡城的官道上,煙塵滾滾。不需要望氣功夫,誰都可以輕鬆判斷得出,周軍已經不遠,且來速很快。
吳銘甫收兵,這是明面上最合理的理由,他的斥候早已探得周軍先鋒的人數和抵達時間。原以為高家堡可以一鼓而下,利用早到的這點時間差搶得絕對的先手。沒想到周軍的動作比他更快,派有成丹期高手坐鎮。即使破城而入,戰鬥也不可能短時間結束。那時,周軍援軍在城外一衝擊,陳軍兩面受敵,說不得就是一場慘敗。
誒?不對呀。成丹期高手不論在哪國都是屈指可數的尖端存在,怎麼可能輕易聽命於周飛燕?難道周國早已掌握了身邊這位老者的動機?
唉,管老子屁事。吳銘甫對老者不出手相助心生怨懟,這才是鳴金退兵的實際原因。
吳銘甫擎起半截旗杆,躍上侍衛讓出的坐騎。直接站在馬背上,大聲發布命令,「左軍西出三里,列陣防守。余者後退五里,安營紮寨。」
陳軍大部再度看見帥旗和主將,軍心稍定。大軍依令而行,井然有序。
長衫老者仍然看著高家堡方向,沒有隨軍而退。他不退,華服青年和帷帽少女也就安然不動。
華服青年,陳國的二王子陳鯤問出了吳銘甫的疑惑,「師傅,你咋不出手呢?」
陳鯤之師,七階幫會丹霞幫賦閑長老閭丘邢看了一眼一臉不忿的吳銘甫,解釋道:「我一旦出手,對方必能判斷出我的功力。你們如有把握將高家堡一網打盡倒是不懼,可高家堡萬一不止一位成丹期,而且分頭逃竄的話,消息就有可能泄露出去。呵呵,上面的革新方案未定之前,我們就打破禁忌。你們確定陳國承受得起?」
陳鯤頓時明悟,低頭認錯,「師傅顧慮得對,是徒兒莽撞了。」
帷帽少女,陳鯤的妹妹陳婧嬌聲反駁:「師傅,就算暴露您的功力,周家還能拿我們怎麼辦?」
陳鯤自以為是地教訓道:「婧妹,不是周家的問題。仙盟規定,六階王國的最高武力不得超出成丹期。一旦周軍得知我軍中有超越成丹期的存在,必將上報皇庭與仙盟。仙盟還好說,找關係解釋疏通就是。但皇庭那邊,你覺得拓跋氏會輕饒了我們?」
他倆都沒真正理解『上面革新方案未定』的真正意義,不知老者指的是更上層的上層。
因為信息面的緣故,吳銘甫更是一頭霧水。雖然不懂什麼革新方案,但總算明白了閭丘邢不出手的苦衷,吳銘甫不由心生愧疚。作為陳國有數的大將之一,實在不應連這點禁忌都記不得的。頓時怨懟之心盡去。
陳婧也是頭一縮,在帷帽下吐了吐舌頭。
閭丘邢繼續解釋,「暴露功力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隨便找個託詞就能搪塞過去。關鍵是周家甚至拓跋家肯定不會輕信我們的說辭,必將派人前來查探。如此一來,我們的意圖就有暴露的危險。走吧,跟我去看看。」
三人跟大軍逆向而行,驅馬緩步走向高家堡。
吳銘甫正欲跟隨,老者卻擺了擺手。
陳鯤對吳銘甫說:「吳將軍,你快去療傷吧。有師傅在,不必擔心我的安全。」
吳銘甫心中一暖,抱拳行禮,「是,二王子。末將告辭。」他當然想儘快離去,軍務不說,剛才那桿火箭掠過臉龐,切去了他的左耳,劇痛難當。一直強忍到現在,得趕緊找人醫治。
閭丘邢帶著兩個徒兒,信馬由韁,靠近高家堡,停在距離城牆三百步處。這是鍛體境武者射箭的有效殺傷距離之外。
老者凝目掃視城樓,沒發現什麼拿得出手的人物。看到陳軍退兵,估計一時半會不會攻城,高成等人都返回城內,找高遠風商議對策去了。
「鯤兒,用使者的身份喊話。」老者跟二王子說。他自己則放出神識,探測堡內。
所謂神識,是精神力的外在表現,是直覺深華后的知覺。是會神境及以上武者才具備的能力。神識探測,就是不依靠眼睛,而放開自己的精神力感應,去感知周圍人、物、環境。
老者的神識不算強大,所以走在大街上的高成等人只是略有所感,微有疑慮。
背著手在祠堂後院小池塘邊散步的葉老,卻是冷冷一笑,對著青衫老者的方向張了一下嘴,似乎無聲地說了一個字。
同一時間,城外青衫老者大腦的神府里,響起一聲驚雷一樣的喝斥,「滾!」
旁邊的陳鯤和其婧妹一無所覺。陳鯤還在高喊著自己是陳軍使者,要求面見高家堡堡主之類的話語。
閭丘邢冷汗淋漓,低呼道:「快走。」撥轉馬頭,狠抽幾鞭,倉惶離去。
『陳鯤』和『陳婧面面相覷,回望一眼城頭,也不等高家堡回話,追著老者倉惶地跑了。
高成等人還沒有走到祠堂門口,有一個堡丁追上來,「堡主,堡主,陳軍派來使者,想要跟您對話。」
幾人一起停下腳步,眼裡儘是疑惑,要談也該動手之前先談吧,難道高綱那一箭真的震懾住對方了?不至於呀。
高綱試探著說:「要不去看看他說什麼?」
正要返身往回走,又有一人追了上來,「堡主,陳軍使者跑了。」
「跑了?」眾人都是一頭霧水。
雲海闊說:「管他呢。反正人都走了。」
高成點點頭,「也是。」
大家再次返身往回走。沒多久,幾人剛到祠堂門口,第三個人再度拍馬追上來,「堡主,堡主,又有使者來了,說要見您。」
這是唱的哪一出?眾人皆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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