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 樸素的信念

三十三章 樸素的信念

一直等到周飛燕也收兵回營,陳軍才派出一些兵卒,進入戰場,收拾同袍的殘骸。

此時周軍不會攻擊這些人,這是約定俗成的規則。

能用的兵器馬匹已被周軍收羅干盡,陳軍唯有撿拾本方戰死者的殘肢斷體。

此時此刻,才能真正體會戰爭的恐怖和傷痛,痛得人心抽搐。陳軍陣亡將士,幾乎沒有完整的,甚至有些屍體已經不能叫屍體了,只能叫肉泥。

死傷太眾,不下兩千。不到兩個時辰,在這方圓幾里地的小地方,一次死亡的人數,就超過高家堡總人口的兩倍。陳軍一馬車一馬車往回拉,屍體堆積如山。收屍者面色陰鬱,機械而麻木。

再多也得收拾,作為一個愛兵如子的將軍,在有條件的情況下,會儘可能不讓部下拋屍荒野。將他們的屍骨帶回本土那是不可能的,但可以聚攏火葬,帶回一點骨灰,安墳造墓,得享子嗣後代的香火。

當然,這是在有條件的情況下,為逝者略盡綿薄之力。其實,任由戰歿者陳屍荒郊的更多,因為大戰一起,收屍的機會向來不多。而且,像周飛燕吳銘甫這樣在乎士卒遺骸的將軍也不多。不用說,那種將軍所率部隊的戰鬥力和忠誠度也就有限得很。名將不是僅靠運籌帷幄或作戰勇猛就能煉成的,精銳部隊也不是僅靠嚴苛訓練就可以造就的。

一次近距離觀戰,高遠風可謂收穫頗豐。

周軍沒幹擾陳軍的行為,只是派了少量士兵遠遠地監視陳軍的動向。大營內,周飛燕同樣在火葬陣亡者的遺骸。大勝的興奮,蕩然無存。人人神情肅穆,緬懷一兩個時辰前還有說有笑的兄弟姐妹。

周飛燕率眾將一起致哀,然後命人登記造冊,該獎賞的獎賞,該撫恤的撫恤。善後程序,有條不紊。

大勝終是大勝。祭奠之後,全營的氣氛慢慢轉向熱烈。記功待賞,才是今天的主題。

這些事自有專人去負責,周飛燕召集核心層,繼續商討、籌劃高遠風的計劃。多算多勝。一個理智的將軍,會將細節考慮到極致。這次,高遠風也得以與會。

「陳軍大敗,防範必然更加嚴密。我嚴重懷疑今晚的夜襲能否奏效。」周輝對高遠風天然感到厭惡。一個卑賤的鄉民,僅僅因為有兩個成丹期的爺爺,竟然堂而皇之地於自己同席而坐,共商軍機。更可惡的是,這個賤民猥瑣齷齪不說,還沒有一點為下者的覺悟,在自己這些身份尊貴、戰功赫赫的大將面前,不見半點敬畏。

周輝根本不屑於跟高遠風對話,臉色陰沉地看著周飛燕。心想,周飛燕之所以採納高遠風的建議,大概是被高遠風的皮囊和甜言蜜語迷惑了。呵呵,女人終究是女人,思春起來,貴賤不論。

除了周輝,其他主將都沒他那種因為血緣跟王室沾邊的身份而滋生的天然高傲,更不會因為高遠風的容貌而嫉妒,客觀就事論事。牛棣說:「我認為大有可為,如果高遠風真的能變出三四千人馬的話。」

牛棣是一位方臉虯髯大漢,性格比較率直。他還是比較喜歡高遠風的,跟周輝的想法剛剛相反,一個出身鄉堡的孩子,能在殺氣凜然的大將面前侃侃而談,已是難得。更難得的是,第一次上戰場,雖然沒有參戰,能心不慌氣不短,兩腿不發軟,實在難能可貴。

想當年,自己可沒這小子那麼穩定自然,第一次見到刀刀見血的酷烈、遍地殘骸的慘象,吐得一塌糊塗,心裡陰影好幾個月都難以消除。

周飛燕微笑看著高遠風,「你說呢?」

高遠風坦然自若,「姐姐你說過,軍中無戲言。我立過軍令狀的,說到做不到,我不要腦袋啊?」

「你的腦袋頂個屁。」周輝冷冷地說:「你一個毛都沒長期的嫩秧崽,有什麼資格參言軍機大事。」

高遠風擠眉弄眼地說:「姐姐,你才比我大兩歲吧。毛長齊了嗎?」

眾將的神色那叫一個精彩,好小子,這玩笑能隨便亂開?

周飛燕臉色一紅,羞惱地一腳將高遠風踢開,「滾回去準備吧。今晚要是不能圓滿完成預定的計劃,看我怎麼收拾你。」

高遠風狼狽的爬起身,嬉皮賴臉地討價還價,「圓滿甚至超額完成了呢?」

周飛燕正色道:「我答應你的,戰後立即兌現。」

諸將都好奇不已,周飛燕答應什麼了。不會是······?每一個人的思想都在往歪處想。

「好叻。」高遠風拍拍身上的灰塵,蹦蹦跳跳地往外走。走到門口突然回身,「對了,給我一份陳軍各級將領的名單,最好包含其功力級別和所任職司。」

這東西簡單,陳軍各級將領的名錄,並不是多大的機密。作為對手,周飛燕將這些早已查得清清楚楚。

周飛燕吩咐樂樂找了一份給高遠風,然後讓左封送高遠風回去。

看著高遠風遠去的背影,周輝嚴肅地抗議,「將軍,寄望那麼一個獐頭鼠腦、弄鬼掉猴的野小子,開什麼玩笑?」

周飛燕斷然地說:「我沒開玩笑。王上的密旨大家都看了。軍情如火,不得不戰。拖延兩天等寧朔將軍趕到,非但無利,反而更糟。因為我可以斷定,吳銘甫身後還有援軍。

陳軍顯然籌謀已久,而我軍倉促應戰。今夜不將吳銘甫所部擊潰,再想將他們逐出碣石府,可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做不到『務必儘快』,我等就是違旨。

依令行事吧。誰敢陽奉陰違,別怪軍法無情。」

周飛燕是郡主,更是主將,是上司。周輝議事時『據理力爭』是應有之義,行事時卻不敢打任何折扣。眾將散去,各自回去安排士卒儘可能休息,以備晚上的大戰。

高遠風快馬加鞭趕回高家堡,立即讓高成高綱召集眾人到祠堂聽令。

對,是下令,而不是議事。高遠風沒時間徵求眾人的意見,「今晚兵分三路,多帶火把鼓號。」高遠風指著桌上粗略描繪的地圖,「二爺爺,您帶高虎所部,埋伏在這個地方,待周軍······。雲叔,你跟鐵成叔帶人埋伏在這裡,······。威叔,你和飛哥······。爺爺,您和鐵成叔守家。都聽清楚了沒有。

我可是在周飛燕面前立了軍令狀的,誰要是出了紕漏,別怪我不講情面。」

對了,飛哥,我讓你扎的稻草人,都完工沒有。」

高飛訕訕地說:「部分,部分完工了。」

高遠風臉色一冷,森森地說:「今晚要是缺一個,我首先砍了你的腦袋。散會。」

高飛的臉陰沉得像冰窟,「你又沒說今晚要用。」

高遠風厲聲道:「我什麼時候用是我的事。我昨天就命你紮好,你到今天都沒扎完,還有理啦?既然加入我高家軍,就得依令行事,這是規矩。」

高飛嘀咕道:「你還不是我官方認可的上司吧。再說,今晚我們都去拚命,你呢?」

「高飛!大膽。」高成高綱不約而同地咆哮起來,嚇了眾人一大跳。

高綱嚴厲地說:「高飛,我高家軍已然豎旗,以風兒為首。就算是我,也得尊重他並聽從他的號令。你既願意參加進來,就得遵守軍規。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要麼退出,從此與我們整體無關,你去走你的陽關道。要麼恪守軍規,奉風兒為主。再敢給我陽奉陰違,別怪老子掌中利刀不認人。」

高成高綱之怒,高飛難以承受,低頭不敢出聲,一張瘦臉紅了白,白了青。

旁邊的高威撞了撞高飛的肩膀,低聲說:「還不快認錯。」

高飛盯著腳尖的雙眼,閃過一絲仇恨與憎惡,硬起聲氣說:「我會按時完成的。」

高遠風的靈覺非常敏銳,暗自奇怪,「這就恨我啦?唉,是我太天真了啊。不對,他的頭偏了偏,似乎恨的是幫他圓場的威叔。古怪了。」

管他呢,高遠風沒時間去琢磨高飛的心理,揮散眾人,匆匆向後院趕去。在路上,從兜里摸出面具戴上,因為,無風閣的殺手都安排在後院歇息。

來到殺手們的住處,高遠風開門見山,「這次的任務,是潛入吳銘甫大營,襲殺陳軍各級將領。吳銘甫由我負責。其他將領,你們根據各自的功力級別和體質屬性自己挑選。」高遠風將樂樂給的名單拋出來。

「另外,」高遠風繼續說,「這次任務之後,我需要部分人繼續潛伏。在周飛燕那裡,我就說是任務中犧牲了。為什麼要這麼做,不用說你們應該也清楚,就是預留退路。我們不能把所有希望,全寄托在周飛燕身上。

這部分人雖然暫時沒有官身,但依然跟我們是一個整體,而且我會給以適當的補償。

也就是說,從今日始,無風閣將分為明暗兩個部分。

你們自己選擇,是公開身份為官,還是繼續當一個潛伏的殺手。

所謂為官嘛,小部分人我請周飛燕安排你們進刑部或各地衙門,出任捕頭、巡捕。大部分人,明面上算是周飛燕直屬的一支特殊隊伍。對外公開的職司,我跟周飛燕商議之後再說。

當然,這只是對官方有個交代而已。實際上,我們依然是一個獨立的團體的。我們行動的最終目標,還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利益。」

「我肯定是要公開身份的。在未來一段不短的時間內,我得作為周飛燕身邊的親信。也為了兄弟齊心,我應該向你們公開身份。」說完,高遠風取下面具,並從嘴裡拿出變音哨。

「呀哦。」高遠風的年齡和相貌,讓眾人大吃一驚。想不到身手驚人的老大,竟然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加入無風閣較早的人就更為駭異,自己當年承惠之日,這老大才垂髫稚童吧?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原來的實質首領,綽號瘴風的矮胖子。無風閣實為瘴風奉高成高綱之命,打著高遠風的旗號創建的。

生逢亂世,顛沛流離者眾。瘴風以高遠風的名義,廣撒網,普施恩,每遇有家破人亡者,走途無路者,生計難以為繼者,或無人撫養之孤兒,都賜以錢財,功法之類,只當行善積德。

然後留心觀察其中資質尚可並有進取心者,若感恩戴德思報答,則慢慢引導而後刻意培養,精選毅力、潛力、忠心俱佳之人招入無風閣。

作為殺手組織,為了隱秘和安全,除瘴風外,其餘無風閣所有成員,相互之間只知綽號和技能,不知姓名和來歷。

「不敢置信吧。」高遠風笑道,「我還是先證實一下吧。」突然一閃身,闖進殺手叢中,雙手翻花,身形如電。十幾息時間,七八十個殺手無一不中招,每個人都被擊中麻穴,使不上力。而他們的兵器,也全都被高遠風奪走,哪怕是綁在袖內手臂上的暗弩、藏在後衣領的吹箭,或藏在髮髻里的飛針。

如此行事,既是證是自己的實力,也是證實他對殺手們的了解。除了真正的老大,不可能有任何一人清晰地知道他們每一個人的所有潛藏手段。

別看高遠風跟葉老對戰時連葉老的衣角都粘不到,但他的追風趕月步和疾風無影手,拿下這些人卻綽綽有餘,更別說而今又學了浮光掠影。

也不是這些人太垃圾,其實每個人都擁有不下於養氣期的功力,並且各有獨到之處。否則,根本入選不了無風閣。他們跟人正面硬撼或許有所不及,但暗殺手段神出鬼沒,讓齊國江湖聞風喪膽。

不過遇上超越了他們一個大境界,並且修習了人階上品功法的高遠風,就相形見絀了。高成高綱可是憑藉其功法,縱橫大齊軍伍和朝堂多年。

當然,這七八十人若全力出手,高遠風也未必不會中這些傢伙的陰招。此時,他們只是措不及防而已。

高遠風出人意料的年齡,非但沒讓大家輕視,反而竊喜。年輕不等於毛躁,年輕意味著天資卓越,年輕意味著極大的發展空間,年輕意味著身後還有更雄厚的倚仗。

「我說一句。」矮胖瘴風道:「老大,這些年,你賜予我,並通過我賜予我們這些苦哈哈的兄弟們金錢、靈藥、武技、功法,並鼓勵我們自強,培訓我們的生存能力,給以我們活下去的信心和做人的尊嚴。我們都記在心裡。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所以我們信任你,願意無條件為你辦事。

但我想問一句,你到底想讓我們幹啥,或者說你到底想幹啥。你知道我說的不是殺人,是目標。」

這個殺手組織比較鬆散,不像大風盜,定風鏢局或長風商行,組織內的夥伴長期一起共事,彼此熟悉,有感情,有信任。殺手都是生活在陰暗面,要想他們毫無顧忌地彼此公開身份,確實需要一個讓他們信服的理由。

其實,瘴風是在唱雙簧。

瘴風是高桓留下來的人手之一,原是高綱的部屬,豈能不清楚高遠風的底細和目標。

今天之所以這樣問,是希望通過高遠風的口,給這些人一個無限光明的願景。所謂斗米恩,升米仇。僅僅施恩是不夠的。施恩求報,就更換不來忠誠。忠誠除了需要反覆誘導,還需要難以抗拒的利好。換句話說,一個團隊,需要一個凝聚人心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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