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 四方風動
瘴風的用意,高遠風心領神會,「問得好。人生天地間,我從來不相信貴賤天生,只看有沒有機會,只看努不努力。齊先王高桓的發家史,你們應該都聽說過。幼為晉國匠戶。不堪稅丁盤剝欺辱,憤而殺之。外逃從軍。憑藉殺敵勇猛,敢打敢拼,屢獲升遷。后官至兵部尚書,奪晉而自立,終至國主。
這種例子不勝枚舉,為什麼就不能是你我。
你們是否甘心我不知道,反正我不甘心。我想努力向上攀爬,我想做人上人。
機遇和能力,我們單個人或許都比不得高桓,可如果我們齊心協力呢?我覺得不會高桓差。高桓能創立六階王國,我們無風閣憑什麼不能?
這就是我的目標。如果你們願意跟我同心同力,那就是大家的目標。終點在哪我不知道,那要看我們的智慧和膽魄。至少,我會讓大家都成為走在陽光下人上人,都不再受欺凌。「
很顯然,所有人眼裡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熱切和渴望。信念不需要高大上,實用就好。
瘴風抓住機會,取下面具,竟然是渤海郡半邊街那個小藥鋪的張德福。
作為老大,清楚每一個殺手的底細。殺手們取不取下面具,面對高遠風都沒什麼顧慮。他們顧慮的是彼此。現在瘴風帶頭取了,他們的顧慮也就淡了。不約而同,大家都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高張二人今日如此做作,主要是為了權力交接,讓高遠風真正掌管無風閣。至此,無風閣才算一個真正的集體,一個有向心力的組織。
眾人取下面具,互相打量。
「原來是你呀?」有人在日常生活中竟是相識。
「我靠,你是女的?」「咋啦?看不起女人?」其中竟有三分一是女性。
為了增進相互間的感情,高遠風任由大家笑鬧一陣。然後清了清嗓子道:「嗯哼,時間緊急。我們還是先說正事。」
經過商議,張德福帶二十餘人,計劃在戰後消失,作為暗部。留張德福繼續負責暗部,一是輕車熟路,其二,高遠風還希望他繼續招攬人手,擴大隊伍。
在張德福推薦下,由十大金面具『輕狂驚秋瘴,江罡盜陰寒』中,任務完成率最高的輕風羅玉雪,擔任高遠風的副手統領明部。
一眾殺手中,輕風羅玉雪是唯一一個高遠風親手救助過的人。
六年前,高遠風十二歲。那是他第一次外出歷練,在西林郡郡城跟隨藥師華仲翳學醫。那年,羅玉雪十六。
羅父是個心靈手巧的木匠,其木工活在郡城可謂首出一指,所以一家四口的小日子過得還是很不錯的。有一天,郡守大人突然徵召羅父到郡守府做工。誰知此一去,就再也不見回來。起初,家人往郡守府尋人,郡守府還打發一點碎銀,只說工程還未做完,不許回家。年余之後,郡守府的人說因為羅父自己不小心,已死於意外事故。一起死的,還有很多各行業的工匠。賠償是沒有的,說不追究羅父造成的損失,已是格外開恩了。
羅母本就因長期憂思而成疾,經此打擊,徹底一病不起。失去頂樑柱,又無經濟來源,家中還有一個病號,經濟狀況可想而知。高遠風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認識了經常抓藥的羅玉雪。憐其困苦,多次央求華仲翳減免其藥費。
羅玉雪倒也頑強,居然帶著十四歲的弟弟,操起的父親的舊業。生意雖然沒有其父生前時那般興隆,卻也能勉強維持生計。
若就此下去,高遠風跟羅玉雪也就不會有更多的聯繫。就在此時,市井中忽然流傳著一個小道消息,說是郡守府里死的工匠並非是意外,而是死於屠殺。因為他們修建的是郡守的機關密室,郡守不想機密泄露,故而殺人滅口。
羅玉雪的弟弟氣不過,被其他受害者的家屬一鼓動,跟隨著一起去郡守府討要說法。小百姓找郡守要說法,這不是開玩笑嗎?郡守出動衙役驅趕,進而發生流血衝突。羅玉雪的弟弟,不幸死於亂斗之中。
雪上加霜,羅母登時就不行了。羅玉雪星夜叩開藥鋪,哀求華醫師救母。等高遠風和華仲翳趕到家徒四壁的羅家,羅母已然咽氣了。
更不幸的是,郡守府半夜抓捕白日引發騷亂者的家屬,說是清剿暴亂份子,實則是準備進一步滅口。
高遠風無力對抗郡守府,也不忍孤苦無依的羅玉雪落入魔爪,於是請華仲翳帶著兩人逾牆而走,逃過抓捕。羅玉雪是不能留在西林郡了,高遠風就讓高嗣久送她去高家堡。結果,得知消息的高綱,讓高嗣久將人送到了張德福處。然後,世間少了一個女木匠,多了一個金面殺手。
張德福選羅玉雪為明部首領,除了其性格沉穩、功力不俗之外,更多的是考慮她對高遠風的感情。
安排妥當,高遠風讓眾人各自休息,只等晚間行動。
背著雙手在池塘邊散步的葉老,將高遠風等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暗自覺得搞笑,「小混蛋,不知天高地厚,就憑你也敢潛入吳銘甫大營搞暗殺,那裡有神府期的超人誒。」
神府期,高出高遠風此時功力五個小階,十個高遠風也不夠人家一隻手打的。
葉老口裡的神府期,正是昨天那位藏身陳軍,用神識探查高家堡的閭丘邢。
可是葉老沒想到的是,除了閭丘邢之外,還有其他高手正在戰場附近或正在快速靠近戰場。
西北官道百餘里處,一位相貌堂堂,正氣浩然的錦袍老者對周飛燕的副手寧朔將軍溫超說:「溫將軍,回去吧。有我就行了。」
老者峨冠博帶,穿的赫然是正九命官服。王國國主的官階也才正九命,下屬官員自然不可能同品。也就是說,這位老者來自上屬璃鳳皇朝。
皇朝官員對屬國官員,見面高半級。就算是周國國主周瞻,同為正九命,見到這位老者也得恭恭敬敬。
本就以儒將自居,向來溫文爾雅的溫超,此時更是極盡謙卑,立於道旁馬下,率大軍恭送老者,「尊太傅令。學生恭送太傅大人。」溫超進退兩難,直屬上司周飛燕的軍令他不敢不遵,太傅的話也不敢不聽。躊躇了一會,下令就地紮營。然後書寫了一封急信,用軍中信鴿送往前線。
周國上屬,璃鳳皇朝的太傅大人吳滎,帶著偽裝成書仆的皇太子拓跋嵩和一干侍衛,催馬疾行,揚起一路風塵,快速馳向高家堡。
吳滎七十多歲,依然精神矍鑠,身手矯健,因為他的功力,高達融靈境的初期——通靈期。
此一路雖快馬加鞭,他對此行的目的卻不是很擔心,只要在他趕到之前,閭丘邢還未得手就可以了。有了周王那道飛鷹傳送的王旨,想來周飛燕周飛燕而已不會讓閭丘邢得逞。
閭丘邢雖然來自七階勢力的丹霞幫,但功力只是神府期,比他低一個小階。何況陳國不是丹霞幫下屬,而同樣是璃鳳皇朝的屬國。他隨身帶有璃鳳皇帝拓跋黛柔命令陳國撤軍的聖旨,陳軍不敢不奉旨退兵。只要他及時趕到,閭丘邢必將勞而無功。之所以緊趕慢趕,是因為拓跋嵩擔心周飛燕的安危。
到時候如果閭丘邢識趣,分潤一點殘羹給他也不是不可以。畢竟璃鳳皇朝雖然得到了消息,卻不知東獄的具體位置。若要事順,還得著落在閭丘邢身上。若是他不識抬舉,那就別怪自己胃口太大全部獨吞了。這裡終歸是璃鳳皇朝的領地,渤海郡也就那麼大一點地方,還就不信找不出來。
然而,跟葉老一樣,吳滎也沒料到,高家堡附近,閭丘邢身後,還有一隻黃雀。就在此時,陳軍駐紮地西南十幾里處的一個小坡上,四騎借著樹林的掩護,遠眺陳軍大營。
這四人來自璃龍城。
璃龍城跟璃鳳皇朝同宗,同樣是七階勢力。當年拓跋氏先皇拓跋虹璃英明神武,使得其創建的北璃皇朝強盛一時。其中最亮眼的功績是,盪滅了同為七階的東晉皇朝。
後來晉皇朝的漏網之魚,委曲求全,俯首稱臣,降階為璃鳳皇朝下的諸侯國晉國。再後來,晉國被權臣高桓所取代,易號為齊國。
九為數之極,自認極盡尊榮的上位者們特別偏愛。這個世界,站在金字塔最頂端的,共有九大仙教。各仙教之下,又設九個下屬仙宗,替仙教管理其控制的龐大疆域。每個仙宗之下,又分為九個或皇朝、或城、或幫的七階勢力。
北璃皇朝和東晉皇朝同屬法教轄下的九星仙宗。九星仙宗不管轄下各勢力之間怎麼爭鬥,但七階下屬的數量不能缺。晉山皇朝被滅,就必須再補一個七階勢力出來。
或是其中有什麼不為外人所知的內幕交易,也或者是九星宗不想北璃皇朝勢力過大,將拓跋家一分為二,以大部分領地成立新的璃鳳皇朝。北璃皇朝剩下的一座大城以及少部分領土,新建一個七階勢力璃龍城,以補東晉皇朝之缺。
三代之後,璃鳳皇朝和璃龍城雖份屬同宗,對外亦是同盟,但相互之間的關係卻並不見得融洽,因為璃鳳皇朝自女帝拓跋虹璃之後一直是女帝當國。雖說幾代女帝的丈夫都是入贅拓跋家,子女也都姓拓跋,但璃龍城城主拓跋慎遠私下卻認為,璃鳳皇朝的皇家血脈,早已不正宗了。
由此,璃龍城的高手為什麼不跟璃鳳皇朝的太傅同道,也就不難理解了。
「林爺爺,萬一吳銘甫拿不下渤海郡怎麼辦?」問話的是一位年近三十的青年。這青年身材高大,肌肉強健。眼神銳利,鷹視狼顧,極具侵略性。一頭短髮,天然微微蜷曲。鼻樑比常人高得多,臉型如刀刻斧鑿,給人的感覺,是既帥氣又霸氣。他的那張臉,足以讓無數少女少婦為之心跳加速,恨不得變身撲火的飛蛾,明知可能灰飛煙滅,也抗不住被其耀眼的光芒吸引而沉迷其中。
此人正是秉承了拓跋氏族人經典形貌的拓跋嘯,現任璃龍城城主拓跋慎遠的長子。
拓跋嘯雖然孤高自傲,對絕大多數人都不假辭色,但對身邊這位身材矮小,任何時候都保持著一張笑臉的褐衫老者卻極為恭敬。問話的語氣,就像跟自己的至親長輩請示。
老者名叫林淵,是第一代城主的親衛首領。一身功力已深不可測,卻不貪名不貪位,一直委身於璃龍城城主府擔任總管。他服侍過三代城主,別說身邊的拓跋嘯,就是第三任城主拓跋慎遠,也是他看著長大的。他雖自甘僕役,但在璃龍城,從城主到百姓,誰都不敢對這老者有半點不敬。
林淵笑眯眯地和聲說:「世子所慮有理。面對周飛燕的陷陣無雙,加上高家堡的牽制,吳銘甫急切之間,取勝無望,除非那閭丘邢親自出手。可閭丘邢不敢,這裡畢竟不是丹霞幫所在。他要是敢動,璃鳳皇朝可就要找丹霞幫討個說法了。所以,他昨天在高家堡下打了個轉,終是不敢登上城牆。
吳銘甫不能取勝,閭丘邢就放不開手腳。等你那位姑姑(璃鳳皇朝的女帝拓跋黛柔)反應過來,斷不容允他人在碣石府大面積搜索。」
拓跋嘯無奈地說:「本以為吊著閭丘邢必有所獲,如此一來,我們豈不是白跑一趟。」
林淵道:「就看世子怎麼選擇了。如果我們出手暗助一把,吳銘甫還是有取勝可能的。」
拓跋嘯盯著周軍大營,好半天沒有說話。思索良久,還是搖搖頭,「不妥。我倒不是不忍損傷周飛燕,畢竟女人如衣服,利益才是永恆的道理我還是懂的。但即便是您親自出手,也不敢保證不留半點蛛絲馬跡。那畢竟是數千大軍,難以盡數滅口。何況還有陳軍這邊近萬人在。萬一消息走露,那個老女人估計會翻臉。」
林淵笑道:「世子說得對,不能動周飛燕。如果有人晚上偷偷潛入高家堡幹掉那個成丹期,再逼高家堡投降吳銘甫。事情說不定就有了轉機。」
拓跋嘯大喜,「如此一來,沒了高家堡輔助,周飛燕守不住。周飛燕一退,吳銘甫搶佔半個渤海郡問題不大。周飛燕不死,吳銘甫拿不下整個渤海。於是渤海郡一場亂戰,於是我們才有渾水摸魚的機會。真要讓吳銘甫佔了整個渤海郡,他多半也會在閭丘邢的鼓動下,戒備森嚴,嚴防死守,不讓其他人摻合。」
林淵稱讚道:「世子英明。」
拓跋嘯難得羞赧一回,「林爺爺,您就別調侃我了。我們走吧,安靜等天黑。到時候我們殺了高家堡那位成丹期,打開堡門,然後通知吳銘甫進堡。哈哈,明天一早,周飛燕發現城頭大旗變換,神色肯定很精彩。」
林淵,拓跋嘯帶著兩位侍衛,悄然退回樹林深處。林淵邊走邊說,「讓高家堡本地人去通知吳銘甫,行不行?」
拓跋嘯一拍腦門,「對對對,還是林爺爺想得周到,我們確實不宜露面。讓高家堡內部的人去通知吳銘甫,就說是他們不願投靠周飛燕,幾人合謀暗算了那位成丹期。理由完全可以理解,晉身的投名狀嘛。
林爺爺,下次您直接指點我就好了,不必總是用詢問的語氣。我有幾斤幾兩您還不清楚?而且我也不是那種心胸狹窄之輩吧。」
林淵笑了笑,語言上不置可否,行動上依然謹守為臣者的本份。
高遠風一心只想著偷襲陳軍,卻不知自家也被意料之外的超級高手算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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