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一(02)
周蘭萬萬沒想到,自己竟還被這破落戶嫌棄了,面色登時一變,忍不住啐了一聲,「真當你那好兒子是個寶,就算他年紀輕輕中了探花又如何?日後指不定會有什麼下場,可不能拖累了我女兒。」
昭禾甫一邁過門檻,便聽到了周蘭尖銳無禮的言辭,面色陡然一沉。
「徐夫人不如跟本郡主說說,周公子會落得怎樣的下場?」女人的聲音雖然柔和,其中卻透著幾分怒意。
周蘭身為商戶,家中子嗣也不像周良玉那麼有出息,根本沒見過高高在上的皇親國戚,此時嚇得面色如土,顫抖地好似篩糠一般。
「民、民婦不是這個意思,郡主莫要誤會了。」周蘭急急辯解,她雖然不知道郡主為何會出現在周家香鋪,但肯定與周良玉相識,否則也不至於動了這麼大的肝火。
昭禾沖著周父席氏點了點頭,緩步上前,嗤笑道,「誤會?本郡主聽得清清楚楚,怎會有誤會?周公子身為朝廷命官,深知『天地之性以人為貴』的道理,一心為民,本是極好的舉動,哪曾想到了徐夫人口中,竟要用『下場』二字來形容,徐家還真是好大的威風!」
周蘭雙膝一軟,身子踉蹌了下,要不是她扶住了木椅,恐怕早就摔在地上了。
「郡主,您聽民婦解釋,民婦不敢詆毀朝廷命官……」由於慌亂至極的緣故,她說話都不利索了。
「夠了!」昭禾怒斥一聲,「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要是再敢多留,休怪本郡主不客氣!」
聞得此言,周蘭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離開堂屋,因跑得太快,竟忘了腳下的門檻,整個人被絆得踉蹌了下,直直栽倒在地,門牙都磕掉了半顆。
待人走後,昭禾面色漲紅,深吸一口氣,才恢復平日里的模樣。
「郡主快請坐。」看到周蘭狼狽不堪的德行,席氏唬得一愣一愣的,現在才反應過來。
周父想起女兒說過的話,不免有些彆扭,昭禾的確是個好姑娘,但人家身份尊貴,良玉又被禁足在家中,前程難料,委實不太相配。
席氏並未發覺周父的異樣,這段時日她憋悶得很,卻不好發作,畢竟周蘭是周父的堂妹,有些話席氏身為長嫂也不好說,只能暗暗憋氣,沒想到郡主性情如此直爽,竟狠狠斥罵了周蘭一通,讓她無比痛快。
「郡主怎麼有空來香鋪了?」即使心中有了猜測,周父仍忍不住開口發問,他雖不知郡主究竟是何想法,但卻十分感慨,畢竟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段時日,由於周家風評不好,平日里走得近的人家全都斷了往來,委實令人心寒不已。
昭禾沉吟片刻,緩緩開口,「周公子奏摺中說的良賤之分,我覺得極有道理,大周朝本就安平和泰,以雇傭人取代奴婢更為合適,也免得百姓遭受鬻兒賣女之苦。」
席氏眼眶發紅,只覺得郡主是個厚道性子,先前幾次三番幫了清兒不說,眼下還要為良玉勞心費神,他們周家當真是虧欠良多。
坐在木椅上,昭禾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她自幼年起一直長在宮中,言行舉止都挑不出錯處,這才沒讓人發現異常。
離開香鋪前,她本想去書房與周良玉見一面,但站在門口時又頓住腳步,沒有繼續上前,反而帶著奴僕,轉身離開了。
昭禾走後,金召端著茶盞進了房,看到周良玉坐在案幾后,手裡拿著儒家典籍,專心致志,顯然很是投入。
「公子,您可知道誰來了?」金召眼底帶著淡淡調侃,身為書童,他對自家主子的心思十分了解。
周良玉也不是蠢人,猛然站起身,有些急切地發問,「郡主在外面?」
金召搖頭,「方才還在外面,奴才本以為郡主會與您見一面,沒想到她只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便轉頭往外去,此刻馬車怕是都走遠了。」
周良玉低低嘆氣,又坐回了原處,俊朗面龐忽悲忽喜,神情複雜極了。
從周家離開后,昭禾並沒有直接回到郡主府,反而入了宮。
她是太后最寵愛的孫女,早就得了恩典,可以隨時進到壽康宮中。甫一邁入宮門,鼻前就有一股淺淡的香氣彌散開來,她雖不喜香料,但平日與清兒相處的時日不短,耳濡目染之下,也能辨認出其中荔枝的清香。
太后看到昭禾,面露笑意地沖著她招手,「就你一個人過來,娉娉呢?」
昭禾恭敬地俯身行禮,柔聲答道,「娉娉年幼,出門時困得眼皮子直打架,要是將人強拖出來,估摸著也是睡一路,索性就不折騰了。」
因擔憂周良玉的近況,昭禾眼底泛著青黑之色,雖不算重,依舊顯得有些憔悴。
手裡捻著檀木佛珠,太后揮退了伺候的宮人,淡淡問,「可是有心事?」
昭禾略微一顫,茶湯濺出了幾滴,灑在桌上,留下一片濕痕。
「孫女也是母親,這幾日聽到一件事,夜裡輾轉難眠,心有不安。」她抿了抿唇,繼續道,「香山居士有言:道州水土所生者,只有矮民無矮奴。在道州境內,尚不知事的稚童,就已經入了奴籍,就連良民家的孩子都會遭難,被人販子拐來,再賣到牙人手中,調教一番送入高門大戶,骨肉分離,終不得見,其中苦楚不言自明。」
太后雖不問朝政,但前朝的風波實在鬧的太大了,她也有所耳聞,這會兒聽到昭禾的話,怎會猜不到她在為探花郎說情?
「骨肉分離,天不忍見,只是想以法令禁絕誘略奴婢之舉,牽扯不小,陛下也在思量。」太后語氣柔和,也沒有怪罪的意思,淡淡開口。
「皇祖母、」
昭禾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太后打斷,「哀家會在陛下面前提上幾句,不過月初說的事情,你可還記得?」
嘴裡瀰漫著苦澀的味道,昭禾木然點頭,「皇祖母是指宣威將軍?」
太后拍了拍昭禾的手,語重心長地勸說,「曹旭性情敦厚耿直,雖是個武將,但也不算粗鄙,你帶著娉娉嫁過去,定不會受委屈。」
「皇祖母,昭禾連人都沒見過,恐怕不太合適。」她藏在袖襟中的手緊緊握拳,就連指甲都泛著青白色。
太后仔細想了想,才道,「下個月是瑞王的生辰,趁著生辰宴的時候,你去瞧上一眼,再給哀家答覆。」
昭禾希望太后能替周良玉說情,自然不能拒絕,只能點了點頭,算是應承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