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完璧歸趙
當下,張問心喬裝一番,小兩口與慕容延昌分坐兩輛馬車,又點了十幾個模樣周正,身材高大的下人,全換做了亮閃閃的護院裝扮,經後門出去,大搖大擺的走到了上。
慕容延昌手臂搭在箱子上,低頭瞅瞅自己,又想想前面那輛車裡的慕容熙和張問心,搖頭抱怨道:這穿的什麼樣子?
抱月樓走的高端的路線,開張至今,也是極少見過如此排場的大人物。門外迎客的是有眼色的,單看這些錦衣華服的隨從,也知車裡的主子非富即貴。當下絲毫不敢懈怠,忙將人請了進去。
老媽媽滿面春風的過來招呼:「幾位爺,請上座……」
張問心手中摺扇一合,將她攔住,扇尖後轉,輕輕挑開隨從手中的紅木匣子:「媽媽不忙,今晚明月姑娘,我包了。」
滿滿一匣,黃澄澄的大放異彩。
再往後一掃,這一模一樣手捧匣子的,還有十多個!
正驚訝間,只見張問心又挑起一個匣子,大廳中金光四射,幾乎晃花人眼。
明月是抱月樓的花魁不假,但其實並無多少人真正光顧於她。不過是賣個噱頭,嘩眾取寵,招攬人氣。誰知京城之中,不僅真有那麼個揮金如土的花花公子,今天,還又來了一個更加驕奢的敗家子。
老媽媽眼睛登時直了,咽了咽口水,親自將人領上樓去安頓。
慕容延昌與慕容熙留在大廳等候,因為曉得他們都是剛才那位年輕豪客的隨從,這些女子都客客氣氣的,不敢造次。
明月的香閨開闊敞亮,用一道屏風分割成兩部分,琴棋書畫擺設的樣樣俱全。張問心自幼混跡市井,歌樓里什麼樣的排場也都見過。當下也不亂走,只在桌邊坐了一會兒,就見丫鬟攙著個飛仙髻的姑娘,自屏風後走了過來。
丫鬟焚上香,沏好茶,就退了出去。
香霧裊裊,盤旋而上。
明月盈盈一福,眼波流轉出萬千風情:「公子萬福,明月有禮了。不知公子,喜歡聽什麼樣的曲子。明月為公子撫琴一曲可好?」
張問心起身,也回了個禮:「明月姑娘,在下今日前來,並非是為了聽曲,而是有一事相求。若有唐突之處,還望姑娘恕罪。」
明月只聽說今日的客人年少輕狂,還財大氣粗,竟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彬彬有禮的,忙請他坐下細談。
張問心將夜明珠渲染一番,不過,只說到番邦進貢,先帝愛不釋手,便不再往下談。
明月花容一驚,將張問心再度打量一番:「那珠子是宮裡流出來的,你是……宮裡的人?」
隱瞞部分真相,實屬無奈之舉。
張問心不想騙她,只撿要緊的說道:「是宮裡的物件,也是怪我等辦事不力,讓珠子有了閃失,還連累了姑娘,實在罪過。姑娘若能將明珠相讓,在下必重金酬謝姑娘救命之恩。」
夜明珠雖好,可最上等的貨色也就值幾百兩金子。宮中聖物自然是價值連城,不過,買賣聖物,卻是殺頭的罪過。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還與了他。既救了別人的命,也救了自己的命。
明月一番思量,當下便爽快言道:「珠子倒還在小女手上,公公稍等,明月這就取來。」
張問心登時噎了一口氣,心道我怎麼是個太監,就不能是大內高手?
珠子取來,張問心暫時滅了燭火,屋中頓時瀰漫一室清輝。張問心一個哆嗦:之前可沒人告訴她,這顆夜明珠皎如滿月之輝,凜若寒潭之冰。
慕容齊什麼也不拿,偏偏拿了這個,品味真不是一般的高。
定了定心神,展開一方手帕大小的紅綢,將珠子懸於紅綢上方,輕輕轉動,調整角度,果然緩緩的映出一個「忠」字。
明月目瞪口呆,張問心卻鬆了口氣,道:「就是它了。姑娘大恩大德,必千金為報,沒齒難忘。」
張問心很快就下來了樓來,老媽媽不知何故,趕緊的迎上前去:「哎呦,公子,可是有何吩咐?」
張問心招呼隨從:「金子留下,我們走。」
見那老媽媽垂涎著要去接手,又補充一句:「這些,都是給明月姑娘的。」
老鴇頭也不抬:「明白明白,老身一定代為轉交,一個子兒都不會少……」
依著來時的陣仗,人馬開始往回趕路。夜裡行人稀少,出了永樂坊,馬蹄便輕快的小跑起來,不一會兒就回到侯府。
慕容延昌忐忑了一路,此時一下馬車,便屏退隨從,迫不及待道:「珠子可拿回來了?」
張問心奉上一個小盒:「完璧歸趙。爹,你答應過我的,找回珠子,我以後就隨時可以出府。」
慕容延昌敷衍的哼了一聲,拿出珠子細看。
龐氏聽說人回來了,也趕緊打著燈籠前來,看到自家寶貝終於找到,總算鬆了口氣,與慕容延昌一併回了梧桐院,互相商量著要將夜明珠藏與何處。
夜色深沉,清風居燈還亮著,素秋守在燈下打盹兒,見兩人回來,忙去熱了飯菜來。
張問心悶頭扒了一口飯,想到慕容熙與郭婉婷雖已經沒可能了,不過明月姑娘的才情樣貌,倒是與他極為般配。可惜,他家裡絕不會容他娶一個風塵女子過門,一時大為惋惜:「明月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溫柔嫻雅,又善解人意,果然是名不虛傳。你真應該上去看看。」
慕容熙無語。
張問心看這人一臉不解風情的樣子,頹然搖頭長嘆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十年前永樂坊東的醉生樓,也似如今的抱月樓一般,車水馬龍,門庭若市。你有沒有聽說過金牡丹?我猜你也沒聽過,十年前,牡丹姐是永樂坊的花魁。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可惜,你沒有見過……」
慕容熙淡淡的抿了一口茶水,悠悠說道:「看來,為夫真是錯過了許多。」
張問心豪爽的在他肩膀拍了一把:「不怕,如今補救還來得及。京城裡有好多好玩的。我以後也能隨時出門了,日子多的很,我帶你去。」
慕容熙淺淺一笑:「你本來就能隨時出門,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若有人尋你麻煩,只管讓他來找我。」
「啊?」
張問心一口氣差點嗆住:「你怎麼不早說?若是早說,我還能……」
還能趁機敲上一筆。不過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立刻就被張問心否決掉了。一來,她天天出門,每回都讓人找慕容熙的麻煩,挺麻煩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來,慕容延昌肯定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認栽的人,這回敲了他,他一定會在別的地方討回去。
於是她臨時改了口:「如今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世上的萬千災禍,大多都是因為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才惹禍上身。不是自己的,還是少拿為妙。」
慕容熙看著她,目光中生起無限憐惜:「不是自己的,自然是分文不取。可若本是自己的呢?拱手錯失,只怕會抱憾終生。有些事,是一定不能放手的。」
張問心被他看的臉上一紅,心跳沒由來的忽然就亂了。忙轉頭避開,視線落在跳動不息的燭火上。慕容熙的言辭指向並不甚明確,張問心稀里糊塗,卻又不好冷了場子,就說道:「別人的東西不去搶,自己的東西,斷然也不能讓別人搶去了。你說的對。」
夢長夜短,一早,張問心就被外面的喧鬧聲驚醒。翻身一瞅,見慕容熙已經穿戴整齊,趕緊一骨碌也爬了起來,抓起衣裳往身上套。
「外面怎麼了?」
素秋方才出去打探,這會兒一進門,就聽她問了一句,趕緊回道:「公子,少夫人,是後花園的湖水裡發現了屍體,鄒媽……溺死了。」
素秋膽小不敢去,張問心就拉著慕容熙一起,到了後園。
園裡疊石成山,造湖蓄水,並無參天大樹,只遍種著各種奇花異草,並一人多高的花木果樹,都修剪的恰到好處。只是湖水難以打理,有些渾濁。
鄒媽的屍體已經被拖上岸邊,濕漉漉的,在水裡泡得青白腫脹。龐氏已早一步趕到,悲切切的捏著條帕子。在場的丫鬟下人都低著頭,遠遠的站成一圈,不敢貿然上前勸慰。
龐氏一見張問心與慕容熙過來,瞬間就急赤白臉的將悲聲一收,陰陽怪氣起來:「大公子,少夫人,鄒媽她投湖死了,你們滿意了?」
慕容熙遠遠望了屍體一眼:「鄒媽身死,府中上下無人不唏噓震驚。我與夫人自問不曾刻薄虧待過她老人家,不知繼母何出此言?」
龐氏柳眉豎起,髮髻上珠翠張牙舞爪的亂顫:「好一個不曾刻薄虧待!鄒媽那天跟我說過,她到清風居問馬車的事,想不到卻被你二人一頓臭罵。你們……你們竟為這點小事,逼得她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投了湖!如今人死了,你又在她跟前信口雌黃,就不怕鄒媽她泉下有知,死不瞑目!」
張問心看看鄒媽腳上的布鞋,搖了搖頭:「繼母,鄒媽絕非失足落水,也不是被人約來,推入湖中的。而是在別處打死,或者打暈之後,拖過來的。」
龐氏失了得力心腹,正一肚子怨氣逮誰咬誰。一聽此言,立刻又將矛頭指向了張問心:「你如何知道,鄒媽是在別處遇害?莫非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