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太學尋夫
為了鄒媽的案子,張問心幾乎一夜不曾合眼,回到清風居草草洗漱一番,就準備補個覺。
秋蘭雖然沒多大過錯,可是畢竟企圖藏匿隱瞞鄒媽的死訊,料到不會善待與她,當場就認了杖責二十的刑罰,被趕出了府去。她一走,春生也跟了去。
張問心躺在榻上,望著慕容熙長嘆一聲:「鄒媽生前作惡多端,可巧她的死讓無辜的秋蘭遇上了,你是不是覺得,這案子我不該查?」
慕容熙沖她一笑:「真相就是真相,沒有什麼該與不該。府里的人對一點小事尚且大加利用,這命案倘若不查個水落石出,由著各人猜來傳去,還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風浪。夫人沒錯。」
「你不喜歡也沒辦法,我乾的就是這個。」
張問心倍感寬慰,報之一笑,翻了個身,兀自睡去。
這一覺就睡到了下午,睜開眼,屋裡卻不見了慕容熙的身影。床上,地下,都沒有,每次只要一睜眼就能瞅見的人,這一下不見了,眼裡只覺得空空空蕩蕩的,反倒不大習慣了。
披上衣服出來,只見素秋坐在樹蔭底下的石凳上,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一手提著筆,一手噼里啪啦將算珠撥得響亮。看到她來了,連忙起身問候道:「少夫人您醒了?想吃點什麼?」
張問心揉揉肚子:「什麼都行。慕容熙呢,在書房嗎?」
「大公子他出去了。太學里課業繁多,得申時才能回來呢。公子交代說,您若有事,就隨時讓成義去找他。」
成義是個跑腿兒的小廝,每天奔波在侯府大門與清風居之間,送信傳話什麼的。張問心這幾日已見過不少回,頗有些印象。不過她今天似乎沒事,用不著讓人跑腿兒。
素秋去小廚房做飯,張問心就在她的位子坐了,打眼一瞅,就見冊子上的幾頁紙被墨筆塗抹的亂七八糟,另有一沓宣紙,也是塗塗改改的一塌糊塗。素秋似乎是在算賬,但是越算越亂。
張問心鋪紙磨墨,就著賬冊整理起來,偶爾算不過來的,就撥兩下算珠。等素秋將飯菜端上了桌,賬目已是一目了然。
看著張問心算好的幾頁紙,素秋又驚又喜:「少夫人您真厲害,這些賬目我算了兩天呢,算的腦筋生疼,可是每次都對不上數目。您一下就算明白了。」
說著,就將賬本和一些銀錢一併收進匣子,說道:「公子說了,讓我把賬目整理出來,交給少夫人您來打理呢。這下好了,我總算不用再受這個罪了。」
張問心一時沒明白過來,邊吃邊道:「給我?為什麼?」
素秋忽閃著一雙大眼睛:「您……是少夫人呀。」
張問心想到慕容熙每月只有三十兩銀子,就算以後加上自己的,也不過六十兩。還有他的俸祿……可能跟周巡使差不多,每年有二百兩銀子就不錯了,而且一時半會兒還發不下來。
滿打滿算,其實也沒多少身家。幫他算個賬,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倘若這點小忙都不幫,未免太小家子氣。
於是,就將賬簿和銀子一併接了:「好吧,這事兒我管了。」
吃過飯,張問心就讓素秋陪著,到外面逛了起來。居賢坊她不太熟,也不曉得哪裡有好玩的,就是到處瞎轉悠。
走著走著,但見路旁綠柳成蔭,偶有過往行人,也都是一臉正經,目不斜視,跟行走的大樹墩子似的。張問心就納悶起來,喚住素秋:「素秋,我記得,居賢坊里有幾處集市的,怎麼越走,越清凈了?」
素秋:「少夫人,太學所在的這條街,就是這樣啊。」
「可……我們去太學做什麼?」
素秋無語:「少夫人,不是您說要去的嗎?」
「我說的?我說過嗎?」
這話甫一出口,張問心就恍然記了起來,自己似乎的確說過。
素秋在前面拉她:「少夫人,快走吧。過了前面的街口就到了。」
張問心任由素秋拉著,別彆扭扭的跑到了太學門口。門口的守衛卻是彬彬有禮,俯首施禮道:「兩位姑娘也是來聽慕容先生講學的嗎?那你們可來的有些晚了,先生都快講完了呢,姑娘快請進吧。」
「講學?」
講學能隨便出入?
張問心滿心疑惑,腦子還沒想明白,腿腳已然先行一步,邁過了門檻。本想再打聽打聽,那慕容先生可當真就是慕容熙,打眼瞅見照壁上筐大的「入內即靜」四字,一股肅穆之氣便鋪天蓋地而來,讓她立時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了。
整整衣裳,與素秋一道,碎步走了進去。
院子烏壓壓的,席地坐滿了人,男女老少皆靜默端莊,專註的聽著慕容熙的聲音隔空傳來。
微風搖曳,空氣里瀰漫了陣陣槐花的清香。張問心靜靜的走到人群最後,與素秋一起坐了下來。
慕容熙遠遠望見她,唇角飛揚起一抹淡淡笑意,收尾了這一課。
眾人起身施禮,年齡身份參差不齊,卻是井然有序,互相之間低聲告別,魚貫而去。
張問心屁股還沒坐熱,意猶未盡的小聲嘀咕了一句:「這就講完了?」
素秋橫豎也聽不懂,再說自家公子她天天能看到,所以反倒沒有太大的遺憾。
人散得差不多了,慕容熙自書案後走過來,沖她伸出手:「夫人怎麼來了?」
「我……我們……是素秋帶我隨便走走,就走到了這裡。」
張問心抬手放在慕容熙的掌心,任由他將自己拉起。
素秋早已自行站了起來:「哪裡是隨便走走,分明是夫人非要來的,若真由著我,我一定去上清觀那邊逛廟會呢。」
甩過去的鍋沒人肯背,張問心無奈的搖搖頭,岔開話題:「夫君,剛才滿滿一院子,都是你的學生嗎?」
慕容熙領著她行至迴廊,四下溜達著:「非也。這是陛下為教化萬民,特讓太學里每半個月,就安排一回延學講經,這一天士農工商,男女老幼,有教無類,誰都可以進來旁聽。」
「不過啊,老師沒來之前,可遠遠招不來這麼多人。」
一青衫少年自圍欄後面冒出頭來,雙臂一撐,跳進迴廊,搖頭晃腦的念了幾句,又深深作了個揖:「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位天仙一般的美人,想必就是師娘了吧?師娘在上,學生有禮。」
這種循規蹈矩的地方,難得遇到一個如此活潑的人,張問心一下就被逗樂了,笑著回了禮:「有禮有禮,你怎麼稱呼啊?」
少年將碎發一理,仰天感慨道:「我就是玉樹臨風,學貫古今,才高八斗,文武雙全,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玉面小王爺……」
慕容熙淡淡接了一句:「叫他凌雲就行。」
「凌雲?」
凌是國姓,張問心立刻就明白了這少年的身份,難怪他上躥下跳的都沒人管,原來是位皇親國戚。
凌雲狗皮膏藥似的,粘著兩人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慕容熙眉心微蹙,眼前終於容不下他,忽然回身說道:「凌雲,治安策的感賦,似乎就差你那一篇了。明早若還看不到……」
「啊?是嗎?我記得我……我寫了啊,放哪兒了呢……」
凌雲一邊嘀咕著,一邊越走越遠,彎彎繞繞的離開了兩人的視野。
但這並不表示,周圍已經清凈下來。
慕容熙一聲清咳,板了板臉色:「光天化日,堂堂太學學子,藏頭露尾成何體統,還不快出來!」
一個,兩個……六七個少年自花木後面現身,擠擠挨挨的站成一排,一邊盡量低著頭,一邊極力用眼角去瞄張問心。
慕容熙面沉似水:「看夠了?」
其中一個學子嘴快,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看夠了……不不不,還……」
慕容熙根本不打算等人家把後面的說完,斥道:「看夠了就回去練字!」
學子們集體一個激靈,擠成一團,戀戀不捨的碎步離開。張問心也是頭皮一麻,只覺得慕容熙訓人的樣子太可怕了,以後自己若沒事,千萬記得少來惹他。
慕容熙看著周圍都肅清了,就又恢復了風和日麗的模樣:「夫人,那邊有一間涼亭,不如過去坐坐?」
張問心心有餘悸,勉強的咧嘴一笑:「不用了,改日吧。夫君你昨夜跟我忙了一宿,都不曾合眼,應該很困了吧?不如我們回家睡覺吧。」
慕容熙挽了她的手:「也好。天色不早了,走,我們回去。」
素秋知道自家公子眼裡不揉沙子,此前一直遠遠的跟在十幾步開外,此時又見兩人越靠越近,就更加不敢上前了。
回到府中,就見丫鬟過來傳了話,說是老夫人在祥梅院里設宴,讓兩人過去呢。
張問心匆匆換了衣裳,打扮了一番:「今天是什麼日子?奶奶為何要設宴?」
慕容熙想了一想,實在也想不起來是什麼日子,就道:「夫人嫁過來之後,一家人還不曾正經吃過飯。祖母設宴,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