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金鐘花粉
府中下人對常安坊甚是不熟,更不知李墨白何許人物。慕容熙無法派給其他人,只得自己快馬去,快馬回,將李墨白抓了回來。
李墨白一把老骨頭幾乎給顛散了,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到了清風居,勉強緩了一口氣,診過之後,便從布包里摸了幾根銀針出來,找准穴位扎了下去。
張問心總算覺得舒坦了一些,眉頭微微舒展,睜開眼睛:「師父,我怕不是病了吧?」
李墨白收起幾根銀針:「是中毒。我配幾味葯,吃上兩副就沒事了。別擔心,啊。」
病了還好說,可是中毒……怕是很不簡單。慕容熙如何能不擔心,問道:「什麼毒?」
李墨白掰著手指,心裡默默研究著藥方,有些漫不經心的說道:「金鐘花粉而已,不會致命。」
慕容熙皺眉:「金鐘花粉?府里沒有這種花啊,花粉又從何而來?」
「莫說貴府,便是京師,都不長這種花。不過這花粉呢,若是有心,要弄到卻是不難。花粉經過炮製,溶於清水中無色,有清淡的香氣,但若是溶到茶水或酒水中,香氣就全無了。」
李墨白琢磨好了藥方,借著煌煌燭光,提筆寫下。望了望窗外漆深的夜色,不由「嘖」了一聲:「這麼晚了,不知還有哪家藥鋪沒有打烊?」
「府里就有一間藥房,先生不妨先過去看看,若缺少所需藥材,我再去想其他辦法。」
慕容熙喚來素秋,讓她提了盞燈籠,領著李墨白往後院去一趟。兩人一走,慕容熙便雙手將張問心的指尖合在掌中,溫言輕語道:「感覺怎麼樣?」
張問心打起精神:「好多了。師父都說沒事,那就一定沒事。不過……我怎麼會中毒呢?昨晚回來之後,我就沒出過房門一步,今天一早醒來,就……」
昨日一整天沒覺得任何不適,若說中毒,大概就只能在家宴上了。
可是宴席中的每道菜,大家都是一起吃的,沒聽說其他人生病中毒的消息啊。比如眼前的慕容熙,她吃過的東西,他也全都吃了,還不是生龍活虎的?
莫非是自己新來的,水土不服?
張問心正思索哪裡出了問題,就覺身子一輕,卻是被慕容熙打橫抱起,幹了他早就想乾的一件事。
「喂……」
她一掙扎,慕容熙便將人抱得更緊,橫穿過整間屋子,抱到房間另一邊的大床,才緩緩放下:「以後,你還是睡這裡吧。」
張問心心下一慌:「那你呢……」
慕容熙百感交集,回望身後:「我睡那邊。」
張問心這才略點了點頭,安心躺下。
李墨白很快配齊了葯回來,素秋在小廚房裡洗乾淨藥罐,按著他的交代,用小火慢慢煎著。
李墨白進了屋子,只見張問心已換了地方躺著,慕容熙坐在床邊,十分專註的正看著她。就連房門被推開了,都不曾發覺。他身形一滯,收回了即將邁進門檻的腳,順手帶上了門。
低頭笑笑,在院子里徘徊了兩步,見樹下有石桌石凳,便過去坐了。素秋出來拿炭,見他在院子里,就問了一句,聽李墨白說他喜歡,便不再多問,轉身沏了壺茶給他。
房間里,慕容熙將張問心的視線遮了個嚴嚴實實。張問心只覺燭影晃了晃,並不曉得是李墨白把門開了又關。
聽他說宅子里搭起了法壇,張問心隱隱感覺到,這似乎與昨日的家宴有些關聯,卻又不知這關聯究竟在哪裡。這個問題暫時放下,張問心仔細的回憶起了家宴上的種種細節。
其他人都沒事,很顯然飯菜和茶水本身都沒有問題。那麼,紕漏就只能出在人的身上。茶水雖是從一個壺裡往外倒的,但若事先藏了花粉在手中,便很容易借著機會,將花粉投進茶杯之中。
還有那碗湯,當時每個人身後都安排了小丫鬟服侍,給她盛湯的小丫鬟很是眼生,並非老夫人身邊常常服侍左右的,應該是從別處臨時調用過來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半天話,慕容熙猛然想起,李墨白都去了半天了,怎麼還沒回來。
為張問心掖好了被角,起身走出屋子,才發現原來人在院子里坐著,把個石凳都給焐熱了。
「先生,葯……」
李墨白回過神來,放下茶盅道:「哦,快好了。等下就讓素秋端過去。」
慕容熙慚愧,施禮賠罪:「真是辛苦先生。」
李墨白受之不起,連忙起身回禮:「別別別,舉手之勞,舉手之勞而已……」
哪知慕容熙這個禮不是白施的,緊接著就有事相求:「在下有事需離開一趟,煩勞先生過去陪陪問心,我去去就回。」
「好,好……」
李墨白答應著,就見慕容熙神色一肅,轉身出了院子。
祥梅院里,老夫人摘了頭面,換了衣裳,已經準備安歇了。聽說慕容熙有急事求見,便暫時讓丫鬟們停下忙碌,拿了外袍來穿上,讓人進來說話。
慕容熙步入後堂,行至跟前就跪地一拜,萬分痛心的喚了一聲:「祖母。孫兒夤夜打攪,實屬無奈,萬望祖母見諒。」
老夫人被他這一記大禮給嚇住了,忙俯身去扶他:「孫兒何故行此大禮,快快起來。」
丫鬟搬了凳子過來,慕容熙坐定之後,方沉痛開口:「敢問祖母,昨夜家宴,祖母可是別有用心?」
「到底瞞不住你。你也知道,近來我們府中不甚太平……」
老夫人嘆了一聲,將那桂氏如何認識的高人,高人如何賜符試探,又如何要開壇做法,啰里啰嗦的全複述了一遍。
慕容熙默默聽罷,一陣悵然:「祖母可曾想過,這座宣平侯府,幾時有過太平?」
老夫人心頭一顫,驚嘆一聲:「這……」
慕容熙接著說道:「孫兒這些年雖遠在青州,對府中之事,卻也有所耳聞。夫人未嫁過門之前,府中哪次出事,不是稀里糊塗的遮掩過去,久積成禍?就拿鄒媽來說,倘若她以往欺壓下人,橫行無忌之時,有人肯站出來管束與她,她又何至在壓迫秋蘭不成之後,惱羞成怒,以致丟了自身性命?
祖母應該沒忘,這個月初之時,二弟就已經竊取金庫黃金,出入抱月樓。夜明珠更是在夫人過門之前,就被偷拿出去的。倘若不是夫人一路順藤摸瓜,那珠子此時不定流落何處。這些他人惹起的禍端,如何能算在夫人頭上?」
這些天老二老三家的連番吹耳邊風,老夫人心裡已是千頭萬緒,本來子虛烏有的事,被她們說著說著,不知怎麼就成了真的。
此時經慕容熙一通分析,老人家心裡方敞亮起來,亦不免有些擔心:「孫兒說的有理。可是將那符紙化在水中煮成羹湯,為何大家都無異狀,偏偏問心那孩子……」
慕容熙笑不出來,欲哭也是無淚,沖外面吩咐了一聲,幾個侍女將一個小丫鬟推進門來。那小丫鬟驚恐萬分,蜷縮著身子跪在地上,哭哭啼啼,連求饒都不會了。
「你是……」
老夫人看她眼熟,一時卻想不起這丫頭的名字……是叫小紅還是小花來著?
「還不把你乾的那些好事,一五一十的跟老夫人交代!」
有個侍女喝了一聲,這小丫鬟方略抬了頭,抽抽搭搭說道:「奴婢紅花,昨天的宴會上,少夫人是奴婢服侍的。奴婢……奴婢真是一時糊塗,才將金鐘花粉放進了少夫人的湯碗里……奴婢真的無心害人,老夫人,您饒了我吧……」
見她扯得遠了,那侍女又問:「誰支使你做的?」
紅花吞吞吐吐的說道:「是……是……是菲小姐,她說,這是補藥,給少夫人補身子的。倘若奴婢不照她說的做,她就要扒了奴婢的皮。奴婢真的不知道,會害了少夫人……」
慕容熙一陣發冷,后怕不已。
倘若不是金鐘花粉,而是別的更毒的葯,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還有自家祖母,也真是耳根子軟,旁人幾句煽風點火,就拿符水煮湯給全家人喝。萬一那符本身就淬有劇毒呢?
「菲兒?」
老夫人驚疑不定:「你莫不是記錯了?怎麼能是菲兒呢?」
慕容延昌膝下無女,偏老夫人就喜歡有個丫頭在身邊陪著說說話,偶爾做個伴。橫看豎看,就數慕容菲乖巧溫順,於是便將老三家這個庶出的閨女接了過來,安頓在府里住著。
慕容菲也不負老夫人的厚愛,每每將老人家哄的樂樂呵呵。
老夫人這一句質問,紅花怕的要死,卻依然如實交代道:「老夫人,奴婢……沒有認錯,的確就是菲小姐。」
老夫人半信半疑,吩咐下人道:「把菲兒叫過來。」
兩個侍女去了,很快去而復返。
慕容菲似還不曾就寢,一身鵝黃色的輕紗撒花羅裙,髮髻梳的不高不低,油光水滑,幾朵鮮艷的珠花點綴其間,頗有小家碧玉的乖巧伶俐。
進門之後,先福身問了聲安,又若無其事的道:「奶奶今日怎麼這麼晚還不就寢?可是睡不著,喚菲兒過來作伴?咦?怎麼熙哥哥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