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冤家路遇
又該如何呢?
慕容熙揭蓋頭時的遲疑不決,約法三章時的陰晴不定,時不時的臉色忽變……於張問心眼前依稀浮過。
張問心回頭望了一眼,見慕容熙長身而立,臉上溫和的笑著,很有耐心的在等自己。與周圍的嘈雜比起來,顯得那麼氣質出塵。不禁一陣愧疚,真是難為了他。
讓人家一個紈絝子弟放著好好的綾羅不穿,馬車不坐,走這麼遠的路,跟自己一起來這種破爛簡陋,魚龍混雜的地方。
踏上歸程,不久之後,腳下的道路又變得平整,張問心忽然抬頭:「以後,常安坊那種地方,還是讓我一個人去吧。」
慕容熙浴著春日午後不冷不熱的陽光,正怡然自得,忽然聽到這麼一句,心情陡然一個失落。轉頭去看張問心,卻見人已經一提裙擺,蹲了下去,拿著條手帕為他撣起了靴子:「你看,靴子都髒了,沾了這麼多灰。」
慕容熙想不到她不讓自己跟來,竟是這麼個理由,心裡一亂,竟愣在了當場,待張問心已為他撣乾淨了一隻靴子,才慌忙把人扶起來。
張問心本想將另一隻也撣了的,奈何慕容熙連拉帶抱的,絲毫不領情,拖著她的手臂,就將她強行拽了起來。
「還有一隻呢……」
半途而廢斷然不是她的作風,張問心掙扎著,想要將活兒幹完,手臂上卻傳來一陣痛感,是慕容熙將她抓得更緊。
張問心捏了捏灰撲撲的手帕,一抬眸,正與他的視線對上。
慕容熙的眼睛很好看,眼珠很黑,眼神深邃,湖水似的帶著一層神秘。臉長得也好看,五官清秀,輪廓分明,再硬朗一分,就難免不近人情,再柔和一分,又不免顯得有些娘娘腔。
總之,長成他這樣,是恰到好處的。
一頂輕軟小轎停在不遠,小丫鬟上前挑起繡花紗簾,攙出來一個玲瓏高貴的妙齡女子,裊裊婷婷的向這邊走過來。
而張問心和慕容熙已看對了眼,直到那主僕二人走得很近,都不曾察覺。還是小丫鬟看不下去了,用力一聲咳嗽,兩人才如夢初醒,各自收回了視線。
女子不過十七八歲,薄施脂粉,十分的清雅得體。在丫鬟的攙扶下微微福了福身,問候道:「慕容公子……」
寥寥幾個字出口,已是紅了眼眶。
張問心鼻子一抽,只覺這女子舉手投足間帶起的香風,甚是熟悉。再往腰際一瞅,只見她羅裙上赫然晃蕩著一隻香囊,除了布料顏色有些差異,其他樣式,綉紋,針法,正與昨日那隻裝在錦盒中,又被慕容熙毀屍滅跡的香囊一模一樣。
天呀,正主兒來了!
趁著慕容熙分神,張問心一掙,掙脫了他的雙手。
這位,應該就是與慕容熙兩情相悅,又被生生拆散的郭丞相的女兒,郭婉婷郭小姐了。
張問心一下子手足無措,自己與慕容熙雙臂糾纏的樣子,郭婉婷看在眼裡,一定是誤會了。可是這個誤會,究竟要如何解釋,她卻毫無頭緒經驗。
對了,自己之前要幹什麼來著?
張問心裙子也忘了提了,裙裾就那麼拖在地上,手忙腳亂的將慕容熙的另一隻靴子也擦乾淨了,才站起來,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剛才,我們什麼也沒幹,就是……就是……」
此時,慕容熙,郭婉婷,連同在場的哪個小丫鬟,已全都站成了石像。三雙眼睛帶著各種神色,無比複雜地望向她來。
張問心知道解釋是解釋不清了,甚至還越描越黑,遂閉了嘴,往後退了退。
淡淡香風中,郭婉婷搖搖又走來幾步,眼皮微挑,望了望躲在後面的張問心:「這就是新夫人吧?有禮了。」
張問心差點就跳了起來,只連連擺手道:「不用不用……不用這麼客氣的。我……真是不好意思……那個,我只是暫時幫你保管一下……其實……」
若非那道從天而降的旨意,慕容熙和郭小姐,今時今日,怕是已經訂婚了。人家兩個,才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可偏偏天意弄人,愣是將兩個不相干的人撮合到了一處。。
慕容熙淡然的笑笑,挽住張問心無措的雙手,略一點頭,言辭溫婉的介紹道:「正是賢內。郭小姐若沒有別的事,在下與夫人就先告辭了。」
「啊?」
張問心被他牽著走了兩步,用力的回頭往後瞧著,看到郭小姐已緩緩的轉了個身,弱不勝衣,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丫鬟擺手招來了軟轎,一邊勸小姐別吹了風,一邊憤然不平的說道:「虧得小姐為了他茶飯不思,還病了一場。他倒好,帶著新婚的夫人拉拉扯扯,招搖過市。小姐,這種不知羞恥的薄情郎,不要也罷!」
郭婉婷任由丫鬟將自己推上軟轎,溫聲斥責了一句:「慕容公子也是情非得已,別再說了!」
西斜的日頭將人影抻得老長,張問心一步三回頭,看著轎子顫顫悠悠的遠去,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低聲嘆了一句:「剛剛……郭小姐好像哭了呢。你怎麼不跟她解釋呢?」
慕容熙一臉晦氣,反問:「解釋什麼?」
「告訴她真相呀,對她說我們之間根本什麼都沒有,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還有請她放心,我們已經約法三章,我是絕對不會動你一根指頭的。還有,以後她如果再送你東西,你完全可以留著,我不會管你的……你若是不好說出口,我替你去,至於酬勞嘛……」
張問心算著應該訛這個敗家子兒多少錢,正掰著手指頭,只覺周身一陣發冷,一抬頭,就看到慕容熙陰鷙著雙眼,正凜冽的望著她,張問心忍不住想打個哆嗦,不敢再說下去。
壞事了!絕對是壞事了!
可是出門之前,自己也想不到竟然會碰到郭婉婷啊。
正悶悶的走著路,慕容熙突然說了一句:「那個香囊……是郭姑娘幾日前託人送給我的,不過我早就讓人還回去了。還有……郭姑娘已經與二弟定親,下個月就會完婚……」
張問心回頭望望,大街上車水馬龍,遊人如織,那頂軟轎很快就不見了蹤影,漫不經心的接話道:「與二公子定親的相府小姐,也是她?哦……我是說……就是她?那……那個香囊怎麼又回來了呢?
我明白了,一定是有人故意搗亂。難怪你要把它毀了。弟媳婦兒的東西,你留著肯定不對。這會兒再給她送過去,私相授受,肯定惹來更多閑話,以為你倆有什麼事兒呢。」
末了,張問心拍了拍慕容熙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勸道:「別難過,天涯何處無芳草,有我在,肯定給你物色一個更合適的!」
兩人默默無語的走回清風居,才一進門,正看到素秋從後院里端了茶過來。張問心正口乾舌燥,立刻湊過去從托盤裡拿了茶碗,邊喝邊道:「正好也渴了。素秋你真好,知道我們要回來,把茶都給泡上了。」
素秋端著茶盤一愣,抬頭看到二人,竟是又驚又怕,手上發抖,話都說不利索了:「公……公子,少……」
張問心始覺不妙,將茶碗蓋好,默默放了回去。
而慕容熙,更是一早就察覺出不對勁了。
正這時候,前廳的房門突然大開,左右各四個家丁從門內跑出來,分立兩旁,在門口拉開陣勢。
屋裡,當堂擺了兩把太師椅,一張方几。慕容延昌及夫人龐氏正襟危坐,身後各有一名丫鬟屏息侍立。
這陣仗,竟是比巡使大人升堂審案還要陰森肅穆。
審案她見過,由於職業的緣故,還常常見到。不過彼時她是捉賊的,不是做賊的,不僅不怕,還有點樂在其中。
可是眼下……
面對宣平侯夫妻,不知為何,竟生出一股做賊似的心虛。
慕容延昌怒目圓睜,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騰騰殺氣。
只聽他大喝一聲:「站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慕容家的臉,都被你們給丟盡了!」
這侯爺真夠小氣,都快趕上慕容熙了。
追根究底,不就是幾塊點心嗎?
張問心給自己壯壯膽子,低了低頭,三人一起走進屋裡。素秋膽小,情知不妙,也幫不上忙,放下茶碗就趕緊退了出去。
素秋一走,慕容延昌與龐氏身後的丫鬟也跟著退下,關嚴了房門。
慕容延昌一拍桌子,震得茶碗蓋子一歪,濺了幾滴茶水出來,喝道:「混賬!跪下!」
如此小題大做,實在匪夷所思。
張問心懵懵懂懂的就要跪下,慕容熙在她身邊拉了一把,止住跪勢。
慕容延昌火冒三丈,一指張問心:「放肆!你可知罪!」
張問心頭垂得更低,小聲說道:「兒媳知錯,兒媳……兒媳……兒媳錯就錯在,實在不曉得錯在了哪裡。不過這件事,都是兒媳的錯,夫君他是……他是不得已才跟兒媳一起的。爹要責罰,就儘管責罰兒媳好了……」
「並非如此。」
慕容熙臉上慣常的笑也收斂了,只聲音依舊平靜無波:「不知爹說的什麼事,我不過陪夫人回門一趟,府中上下都是曉得的,並不曾得罪了誰。爹若有事便說事,若無事,還是少尋晦氣的好。」
慕容延昌卻並不打算說清其中原委,一味的急火攻心,幾近失控,又罵一句:「不肖子!你可知那暗閣中,是一顆先帝賜下的夜明珠!金銀財物還則罷了,那顆珠子卻萬萬丟不得啊!真是家賊難防!家賊難防……」
暗格?珠子?
張問心聽得越發糊塗了。莫非……自己拿開裝點心的食盒裡竟有個暗格?裡面還藏了顆御賜夜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