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鱗蛇之五
應如是
一
一
透過藍色的落地窗，能看見外面雨中的街道。只是更暗了一些。
車輛在路上行駛著，帶起一陣又一陣的水花飛濺。路口的那顆大榕樹垂著幾條長須，雨水在它們上面匯聚成流衝擊到地面之上。
一輛車子朝著這間房子開了過了，而後停在了附近。
很快門外傳來了吵鬧的聲音，主要是尖聲尖氣的小孩子的抱怨，足以讓人心煩的聒噪。
屋沿下很快站了三個人，一對中年男女和一個大張著嘴喊叫著的男孩，一眼就能看出這三人是一個家庭的，具有某種共同的特質。他們因為沒有帶傘所以此時上身都被淺淺的打濕了一層。
[原因之二是他們有了另外的孩子。一個男孩。]
常奶奶趕忙拿了桌上的紙巾去給這一家人開門。
藍色的落地窗剛一拉開，之前的那個吵鬧聲便快速的得以加強，那個應該算是常彩鱗弟弟的男孩吵鬧的像是一隻發情的青蛙，形象上也有些相仿，年紀不大卻已顯得肥胖，讓人見著心中便生不起愉快。
「好了好了！小寶！媽媽回去叫你爸給你買最新的蘋果手機，多給你下點遊戲！」
應該是常彩鱗母親的中年女子安撫起自己的兒子。她似乎早已算不上美人，身材走形，臉上也只余些急促的俗氣，這可能是日復一日的家務所致，又或許是她本就是如此的人，只是有幸得了一幅年輕時的漂亮皮囊。
而常彩鱗的父親則是從進門起就一幅不耐煩的表情，抽了幾張常奶奶拿來的紙巾擦了擦自己油膩的頭髮，而後將吸了水的紙巾拋到地上。
[常彩鱗不止一次的想過：「這樣的人真的是自己的父母嗎？」]
[但她也僅僅只是有這麼一點不切實際的猜測罷了，並未對自己的父母報有什麼負面的情感。]
[暫且如此。]
暗紅色的字幕。
常彩鱗的父親接著瞥了一眼周圍，用一種厭煩的語氣小聲嘟囔道：「所以我都說了不要來…，真是麻煩，衣服都濕了。」
「別這樣說嘛老公，彩鱗她怎樣說都是我們的小孩。」常彩鱗的母親如此說道。「而且小寶也沒見過她，姐弟之間應該互相認識一下嘛。」
「啍，還不是當時你非要生她，女娃娃有什麼用？養大了，以後也是便宜別家的人。」
這話並不是小聲的講出的，他毫不在乎一旁的常奶奶和不遠處常彩鱗的感受，在他看來這完全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個青蛙似的男孩依舊是吵鬧，內容無非是些「給我這些，給我那些。」的要求，雜夾著對出門來這裡的厭煩情緒。
像豬般的一家三口。
劉小四看著這景狀想道，這形容中沒有惡意，只是劉小四覺得這很帖切。
畫面變化起來。
下一刻，常彩鱗一家人已經圍坐在餐桌旁，常彩鱗的父母和弟弟這三人坐在一起，與常彩鱗和常奶奶相對著。
桌上的菜已經涼了，雖然在座的每個人面前都擺上了碗筷，卻沒有人開始用餐。
常彩鱗是等著自己的父母開始夾菜，但那兩人卻沒有這個意思，她的弟弟則是用筷子敲著碗玩，就算是暫且不再吵鬧也要製造出讓人心煩的雜訊。
這場無言的沉默，根本的原因在於一方對另一方的無視。
常彩鱗的母親先開了口。
「彩鱗，聽說你學習最近挺好的嘛。」
常彩鱗開心的點點頭，「嗯！媽你看這個。」，常彩鱗起身把客廳牆上那個被裝裱在相冊里的《錢塘省初中生優秀作文一等獎》拿了下來，給這個女人看。
「嗯嗯，彩鱗很聰明，媽媽知道的。」這個女人應付的笑笑。
劉小四看的出來，這個女人對自己女兒取得的榮譽並未有任何切實的感動。
[她誇獎我了。]
天藍色的字幕。
[只要我更加的努力，不管是爸還是媽，都會覺得自豪吧。]
天藍色的字幕。
有手機的震動聲響起，來自常彩鱗的父親，他趕緊把手機從口袋裡掏了出來。
電話接通之後，他一改來到這裡之後的不耐煩的臉色，滿臉堆笑，不斷的嗯著，混雜著奉承與感謝。
[一條搖尾的哈巴狗。]
暗紅色的字幕。
過了一會兒，他笑著收起手機，和一旁常彩鱗的母親說道：「那個市裡一中退休的老頭同意帶我們家小寶了。」
「哎呀哎呀！老公你真有本事！這下小寶他的成績就不用擔心了！」常彩鱗的母親張口笑道，一會兒又掩嘴故作優雅，但眼角的笑意不減。
常彩鱗的父親接著看向常彩鱗和常奶奶，又變回了那幅不耐煩的臉色。
「行了，我等下還有工作，看你過的挺好的，那我和你媽就不擔心了。」
一旁，常彩鱗的母親抱著自己的兒子，摸著他的頭，用很溫柔的語氣說：「小寶乖乖，你爸給你找了好老師，你不用在這裡住啦。」
[明白了，是這麼一回事呀。]
暗紅色的字幕。
「別磨蹭，趕緊走。」常彩鱗的父親催促道，「還得給老師送禮呢！」
常彩鱗的母親拉起自己兒子的手，三個人就這麼直接起身向門口走去。
[父親，至少，也肯定一下我吧。]
天藍色的字幕。
「爸，那個……。」常彩鱗喊道。
她的父親暫緩下腳步，側身回頭看向常彩鱗，臉上幾乎直白的顯示出一種情緒。
真煩人。
「老公，可能是你忘了給她什麼東西。」常彩鱗的母親伏到丈夫耳邊小聲說道。
這個男人顯出恍然大悟的情緒，而後隨意的從口袋裡找了找，拿出了一部屏幕已開裂的手機。
「諾，高興吧，你也13歲了，該有自己的手機用了。」他擠出了笑容，快步走過去把這手機塞進常彩鱗校服的口袋之中。
[不，不是這個。]
純白色的字幕。
「爸，你看，你看我最近拿的這個獎狀……。」常彩鱗抱著那個裝著《錢塘省初中生優秀作文一等獎》獎狀的相框，轉身想拉住自己父親的衣角。
但她沒有拉住，她的父親看了獎狀一眼，扔下了一句話。
「廢紙一張，沒用的東西。」
他快步走回門口。
……
……
客廳的落地窗開著，風卷著雨水吹進了客廳。
他們已經走了。
冰涼，濕潤的東西打在了常彩鱗的臉上。
她摸了摸，是一滴雨水。
[無用的東西，是指我嗎？]
暗紅色的字幕。
[那樣的話，怎麼才能成為有用的東西呢？]
純白色的字幕。
[我知道了，是因為弟弟吧。因為有了他，所以就不需要我了。]
天藍色的字幕。
[應該怎麼做？]
天藍色的字幕。
[和平常一樣。]
暗紅色的字幕。
她扔下了相框，跑到被打開的落地窗前，猛烈的雨水打濕了她的身體。
她看見了，在雨中的街道上，那輛還未開遠的車，那輛載著他們來的車。
多重的光影與車輪濺起的水花混合著。
[她看清了她所希望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