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暗刺
國公府的馬車尤其寬敞,白墨淵和宋小樓相對而坐,馬車在朱雀街上平穩行駛。宋小樓頭一次坐馬車,有些新奇,在拐彎處一時不慎,險些撞到白墨淵懷裡。白墨淵微微一笑,伸手拿了個軟墊靠在她的身後,「小樓要做什麼,可否透露一二?」宋小樓見他的動作十分自然,心裡一暖,世人所說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恐怕就是墨淵這樣的人了,他對人有恰到好處的關心,卻不會引人反感。
「暫且保密。還需要表哥為我請幾個手藝高超的面點廚子,這只是我的一個想法,具體行不行得通,還需要試試。」宋小樓淺淺一笑,「若是成功,表哥信不信,小樓不僅不會虧本,還會連本帶利翻幾十番?」
「竟有此事?」白墨淵的眼睛一亮,「那我便好生期待了。你且回府,那兩個暗衛我已傳令到了你的院子里,今後可要多加小心。」
宋小樓下了馬車,回過頭,卻見那人撐傘站在雨里,與她相視一笑,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畫。很多年後,宋小樓回想起這一刻,雨中那一眼凝望,猶如初心。即使這份初心到最後鮮血淋漓,她也不曾忘記,那一眼那驚艷了時光的溫柔。
白墨淵送來的兩個暗衛一個叫竹九,一個叫風七,兩人輕功極好,穿一身黑衣隱匿在院落里,要不是宋小樓搖響了手中的鈴鐺讓他們現身,完全無法察覺這兩人的蹤跡。竹九和風七見到宋小樓,便應聲跪地:「恭迎主人。我二人會隨時跟在主人附近暗中保護,搖響鈴鐺便可傳召我們。」
宋小樓點了點頭,「請起。」兩人也不多言,縱身一躍便飛過了屋頂隱入夜色,宛如樹梢枝頭驚起了一隻雀兒。
宋小樓卸了裝扮,洗漱完畢后這才合衣躺下。這一夜她睡得極不安穩。
恍惚間,不知是現實還是夢境,似乎看到清風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站在她的床頭,舉起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宋小樓掙扎著醒過來,眼前卻空無一人。
是夢嗎?一陣涼風吹進來,宋小樓冷地打了個哆嗦,轉過頭,心中一驚。
睡前她分明關好了窗子,如今卻開了半扇。
是警告她嗎?還是說……錯失了手?
宋小樓努力平靜了情緒,深瞳里閃過一絲餘悸,立即喚出了暗衛,但是,兩人卻沒有感覺到任何動靜,彷彿真的只是一場夢。
宋小樓揮了揮手讓他們離去,心中卻是越加警覺起來。她本以為清風只是個小廝,身體柔弱,卻不曾想他的武功竟然比兩個暗衛還高。如果他要神不知鬼不覺殺掉自己,本可以有很多機會,卻為何不動手呢?宋小樓翻來覆去也想不出所以然,恍惚間似乎聞到一股沉香味道,終於困意更深,沉沉睡去。
暗夜。清風貼在牆上,就像一個沒有實質的影子。他輕輕移步,已站在宋小樓的床頭,手中的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只再深一寸,她便可血濺當場,那兩個暗衛雖然武功高強,卻看不破他詭異的身法。
宋小樓在睡夢中冷得蜷著身子,眼睛還未睜開,便無意識地囈語道:「小冉,你怎麼睡覺又不關窗戶……」她的囈語音尾上揚,似乎帶了些女兒家的微嗔。
清風眸色一深,手中越發遲疑。半晌,他終是緊緊握了拳,收起了匕首。
不,還不能動手。她如今已有異樣,原本的計劃恐怕行不通。還需要等待一個時機,將他們一網打盡,滿門上下,血債血償。清風飛身躍出窗外。
第二天清晨,宋小樓已然睜眼,穿好衣服跳下了床。做檢察官時習慣了熬夜,睡眠時間短,生物鐘雷打不動。昨夜不知是夢還是真實,總覺得那匕首差點刺中了自己的脖子,讓她對這具身體更加具有了憂患意識。沒有武功打不過,以後遇到危險還可以跑啊!這樣一想,她便打了雞血般開始鍛煉身體,尋思著將這一副有些羸弱的身體鍛鍊出一個底子,今後也好學些三腳貓的功夫自保。
一大早,她已在小院子里圍著花圃小跑了幾圈,做完了幾十個俯卧撐和深蹲,最後還打了一套太極拳。幸好她這幽蘭苑只有幾個下人,若是旁人看到了,必定會驚世駭俗,大驚失色。饒是如此,初荷的臉也嚇白了:「小姐,你——」
「只不過是鍛煉一下身子,有何驚慌,那些禮數都省了去,以後這個院子里,你我私下便沒有什麼規矩體統。」宋小樓擦了一下額頭的薄汗,越發顯得整個人氣色好了很多,皮膚在初陽下晶瑩剔透,初荷忙上前為宋小樓披了一件披風。
「若我是男子,初荷這樣好的女子我便娶了去,如此賢惠,不知道你以後會嫁給誰,想來那人真是三生有幸。」宋小樓打趣道。
初荷一時臉紅,嗔道:「小姐真是的!竟然調戲奴婢。」
「非也,美人者,人恆慕之。初荷,以後在我面前不要自稱奴婢了。於我而言,你們與我雖然出身不同,卻無貴賤。」宋小樓坦然一笑,初荷卻鼻頭一酸,心下更多了幾分敬意,於她看來,大小姐的心氣已非一般女子。
「對了,你對清風了解多少?」宋小樓想起昨夜,心中不由一沉。
如果清風的武功真的高強到自己身邊的暗衛都無法察覺,那她豈不是處於刀口浪尖?一想到自己的命會隨時被人捏在手心,宋小樓就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如果不是夢,那麼清風昨夜的殺意便是真的。這樣的人,到底與自己有什麼深仇大恨呢?宋小樓嘀咕著,那種恨意,不是滅人滿門就是奪人妻女,可自己這具身體年齡尚小,怎麼可能有能力做出那種事?
這兩日她與紫羅閑聊,對自己幼時的事情也了解了不少,她十分確信,宋小樓沒有做出過那種事,也從未與清風有過交集。
「對於清風,初荷並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小姐有一日出府後,就將他帶回來安排在身邊……往日,小姐與他也有那般狀若親密的舉動,任誰勸阻都不聽。清風在府中常常神出鬼沒,有時候一消失就是好幾天,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宋小樓心下一嘆,「這兩日你可有看到他?」初荷點點頭,悄聲道:「昨日小姐出府後,我看見清風偷偷潛入大夫人那裡,回來便閉門謝客了,清風在院中地位特殊,也沒有賣身契,況且往日得了小姐特殊允許,可隨意出府和走動。」
哦?難道清風和大夫人還有關係?宋小樓心下一沉,面上卻沉靜如水,抬腳便走向了院子的西廂房。
宋小樓敲了敲門,裡面傳來幾聲咳嗽,隨後便有一人開門。清風身穿淡青色紗衣,髮絲散落,看到宋小樓后,眼裡一驚,很快換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大小姐一大早就到清風這裡來做什麼?昨日不是將院里的管理權交給了紫羅,還免了清風貼身伺候么?怎麼,今日難道是反悔了?」
宋小樓皮笑肉不笑:「進去說話。」清風眉間一挑:「是么?大小姐不怕其它人說閑話?」宋小樓揚起臉,「自然不怕,反正我已經臭名遠揚。」一邊說著,一邊從清風的身側擠進屋內,順手還關好了門。
「談談吧,昨夜是不是你想殺我?要是這其中有什麼誤會,我可以解釋。」宋小樓深吸了一口氣,直視著他的眼睛,「明人不說暗話,聽說你沒有賣身契,隨時可以自由離開。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可以提條件,能滿足的,我儘力。」
清風勾唇一笑:「清風沒有什麼願望,唯一希望的,就是留在小姐身邊。」清風上前一步,曖昧地貼在宋小樓的耳側,溫熱的氣鑽入宋小樓的耳朵:「倘若能得到小姐垂青……清風死也甘願。」
宋小樓咬了咬牙,瞪著他,竟是說不出話。這個人果真是油鹽不進!
虧她今日還想跟他和談,有什麼條件大不了擺明了說,她也不想每夜膽戰心驚,擔心自己被殺,誰料對方的臉皮比自己還厚!
看來他什麼都不會說了,問也白問。宋小樓嘆了口氣,只好抬起眼來直視著他:「謝謝你昨夜收手,沒有殺我……我還是很愛惜這條小命的。我雖不知你為何恨我,但我會努力去查,既然你武功高強,我手無縛雞之力,你想隨時殺我也容易得很。只是,在我查到之前,我希望你,能給我一點時間。」
清風微微眯了眯眼,不可置否:「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宋小樓移開眼,卻瞥見角落裡一件血跡新鮮的血衣,皺了皺眉:「你受傷了?」
「是啊,這些都是小姐給清風的愛撫。小姐看著可還高興?」清風勾起唇角,主動扯開自己半敞的輕衫,伸手捉住宋小樓的手,貼在他的胸口。
入眼是大片大片的傷痕,有青紫色的,也有陳年疤痕。猙獰的疤痕有大塊的,也有小塊的,翻開來的皮肉如同蜈蚣般爬滿了肩頭、前胸和後背……
如此妖媚勾人的容顏,完美的一張臉,身上竟有著如此猙獰的傷疤!這個人到底有什麼樣的過去?而且他說,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宋小樓心中有些不忍,卻見清風挪開她的手,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清風現今帶傷,不適合風月之事。小姐若想與清風共赴巫山,須等待些時日,不必如此著急。」
他娘的!身為檢察院一枝花,成天跟那些粗糙男人為伍,尤其到了夏天出外勤,光著膀子的男人又不是沒見過!這個人,言語輕佻,身體重傷還死鴨子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