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落架的鳳凰不如雞
這天晚上,冉盈好奇地在宅子里轉來轉去。書房,花園,池塘,她一一走過,細細觀賞。
這是他長大的地方呀。他從出生起就在這裡哭鬧,玩耍,習武,讀書……
然後他長大了,他從那個烏漆剝落的大門走出去,投身茫茫亂世。
然後又過了好多年,他才遇到了她。
她曾經為自己不曾參與過他的從前而遺憾。可是進了這個宅子,這種遺憾彷彿悄然地被彌補了。
這裡到處都是他昔日的影子。
莫那婁進了院子,見到她,笑眯眯地問:「阿冉不睡覺,在這兒瞎轉悠什麼呢?」
「我……隨便看看。」冉盈有些不好意思。
莫那婁也忍不住跟著她的眼神四下里看,感嘆道:「跟十年前我們出發的時候一點都沒有變。阿忠和阿香一定是費了很多心思,才將時間都留在了這宅子里,分毫都沒有溜走。」
他們一定每天每夜都盼著他們父子像出發時那樣,意氣風發地回來。
他又轉頭看著冉盈,戲謔道:「阿冉從此就要在這裡生活一輩子了,會不會不甘心呀?」
冉盈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你們這些志在千里的大丈夫都願意蟄伏,我有什麼呀?」
「蟄伏?」莫那婁來了興趣,「阿冉難道沒有準備在武川呆一輩子?你認為我們還會回長安?」
「誰知道呢?」冉盈的腦海里劃過很多熟悉的面龐。
有一個鄭重地跟她說過,後會有期。
司馬懿那樣的雄才也曾經稱病避朝,朝堂里的事,因為利益互相關聯互相掣肘,才這樣詭秘莫測。
將來的事,誰知道呢?
可知金鱗非是池中物,終究不知哪一天,就會困龍入海。
她淡淡地說:「易經中說,或躍在淵,無咎。我覺得是人生至理。龍要麼騰躍在青天之上,要麼退守於深淵之中。關鍵是要看準形勢,把握時機,見機行事。須知,即使退守深淵,龍,依舊是龍。」
莫那婁看著月光下她線條清晰的側臉,一時有些失神。
這哪裡是待嫁的女孩冉盈,這神態,這氣質,這口吻……這分明就是那個爽朗蕭肅的郎英啊。
「阿冉……公子真有幸,能娶到你……」他喃喃道。
冉盈轉頭見他表情有些獃滯,一笑,又變成了那個嬌憨的小女兒:「阿泰他人呢?有一會兒沒見到他了,他幹嘛去了?」
莫那婁趕緊說:「在……在書房。」
冉盈走到書房門口,見宇文泰正對著書案發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冉盈走過去問:「你在做什麼?」
宇文泰見她來了,拿起書案上的一把已經開裂的戒尺,說:「你看。」
這東西冉盈很熟悉。她小時候淘氣,祖母總是拿這個打她的手心。那時候她委屈得直哭,總是阿英將她抱著又逗又哄。
她笑眯眯地接過來:「這是你阿父用來打你的吧?」
宇文泰一笑,眼睛里卻含著悲傷:「是啊,我阿父從前對我們兄弟管教非常嚴厲。你瞧,都打裂了。你說打得有多狠。」
「你淘氣欠打唄。」冉盈咯咯笑著。
「你以後若是犯錯,我就拿這個罰你。」說著攤開她的手心比劃了一下,恐嚇道:「三十下起打。包管你服。」
「你才捨不得。」冉盈狡猾地朝他翻了個白眼,反手奪過戒尺,在他的手心裡輕輕打了一下:「以後若是再有什麼女子找上門來,我要你好看!——五十下起打。包管你服。」
宇文泰哼了一聲。
他現在就想打了。
冉盈睡覺前,依舊是要宇文泰給她讀幾頁書。
讀的是《搜神記》。
冉盈每回聽搜神記里的故事都是又想聽又害怕,聽啊聽的就嚇得拿被子蓋住臉,讀完了還死死拉著不讓他走,說是害怕。
所以他每次都要等她睡著了才能脫身。
宇文泰愛看她這幅模樣,所以也特別愛給她讀這本書。
讀了一會兒,兩人正因為害怕而笑鬧,何氏突然推門進來,說:「阿盈,睡了嗎?我給你拿了點吃的來——」
說著,就轉到了屏風後面。
兩個人都一僵,傻愣愣地抬頭看向何氏。
何氏一見這麼晚了,宇文泰居然會坐在冉盈的床頭,立刻上頭了——
她放下手裡的托盤,掄起拳頭就朝著宇文泰劈頭蓋臉地打過去。
一邊打一邊罵:「你這個混小子,深更半夜不睡覺跑到人家女孩房裡做什麼?!你還有沒有一點操守?我從前是怎麼教你的,你當了個官就全忘了!」
宇文泰被她攆得抱著頭滿屋子亂竄,一邊哀嚎一邊叫屈:「我什麼都沒幹啊!我給阿盈讀書來著!阿香你聽我解釋啊!我真的什麼都沒幹啊!」
何氏彷彿完全沒聽到,手中也不停下,一邊攆著他滿屋子打,一邊罵:「孔夫子說,發乎於情,止乎禮!你從小念的書都忘了!你這個小混蛋!!」
宇文泰抱著頭求饒:「別打了!我沒越禮啊!沒有啊!!一點都沒有啊!」
一下沒留神,腰咣的一聲狠狠撞在門邊的一個小花几上,疼得眼前一黑,幾乎要昏厥過去。
那花幾晃了兩下,眼看著上面放著的白瓷花瓶搖搖欲墜。
宇文泰一見,忍著疼痛連忙伸手去扶那花瓶,又被何氏兜頭捶了一下,嗷嗷亂叫。
急得冉盈也跑下床來去拉何氏:「夫人,夫人!別打了!他是在給我念書……」
可何氏怒火中燒,不依不饒,一路將他打出了屋子,站在門口將腰一叉:「在你們成親之前,不準再踏進阿盈的屋子半步!」
宇文泰被自己的乳母一通好打,狼狽地逃出屋子,正迎上聞聲趕來看熱鬧的侍衛們。
他們一見宇文泰這副樣子,怎麼憋都憋不住了,再也顧不得主僕尊卑之分,一個個捧著肚子笑得前俯後仰。
賀樓齊笑得肚子疼,還忍不住調侃他:「止乎禮,止乎禮啊,公子!」
劉武也跟著起鬨:「公子你對阿盈幹了什麼,阿香居然下手這麼狠?」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都滾開!」宇文泰挺了挺腰背,板著臉拂袖而去。
被打得渾身疼,又被侍衛們一通群嘲,又氣又委屈。
這幫王八蛋!
好想回長安去……
好懷念在長安時,人人都在他面前噤若寒蟬……
果然是:
落架的鳳凰不如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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