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

第二章 3

人永遠無法忘記最痛的記憶,無論多久那些事、那些人還是會像陰魂一樣終日圍繞。海妹極力做出平常的樣子,雖然她很疲憊---昨晚悄悄的安葬好山子后已逾子時---但她依舊細心的紮好馬尾,還早早的起來烹制了一頓豐盛的早餐---稀飯、燒魚和米飯。羅天旭醒的晚了些,他的雙眼依舊布滿血絲,這是昨日死神附體時留下的紀念。簡單的洗了把臉,他便來到了飯桌前。

「吃飯吧,今天我們要多打些魚,好賣些錢給趙大叔治病。趙倩不舒服,今天就不去了。」

羅天旭看了眼眼前的女子,對她的堅強很是驚異,但他實在是太累了,累的一句話都不想說。兩人靜靜的吃飯,耳畔只有咀嚼和筷子輕碰陶碗的聲音。好幾次,羅天旭將手裡的碗放下,鼓足了氣打算打破這令人不適的沉默,但不等他開口,海妹已經把菜夾到他的碗里:「吃吧,吃完再說。」海妹的臉紅紅的,她的雙眼也是紅紅的,不知是因為昨晚的一宿噩夢還是因為此刻正極力掩飾的淚水,或許兩兼而有之。羅天旭輕輕的嘆氣,平靜而迅速的將碗中的飯吃凈。而就在他放下飯碗的那一刻,海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淚水像決堤般涌了出來。

「海妹,你別這樣。」羅天旭有些無措,他最見不得的便是女人的眼淚,況且這淚水飽含了太多與自己有關的情結。海妹開始只是抽噎,一聽他這樣說,索性放下飯碗趴在飯桌上痛哭起來。羅天旭知道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她哭個痛快。他抓起桌子上的杯子將杯中的水一口灌入吼里。誰說酒才解愁,此時他只是感到這水如刀子般辣的絞割自己的五臟六腑,而且馬上就想從眼中衝出來。多少生離死別都經歷了,以為自己早已看透,沒想到如今還是這樣!

海妹的哭泣聲漸漸低了,肩膀也不似剛才那樣抖得那麼厲害了。她緩緩的抬起頭來,擦了擦眼淚,努力想讓自己的聲調回復原來的樣子:「帶我一起走吧,天涯海角,我不怕!」海妹決然而平淡的一句話再次讓羅天旭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這個看似平常的女子會有這麼大的勇氣,他很肯定海妹一定清楚跟著自己離開這個生活了半生的漁村意味著什麼。

羅天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還是一飲而盡。他的眼瞟向了別處,在那些觸及不到海妹眼睛的地方。海妹則一直沉默著注視著他,等待答案。

「海妹,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姑娘,但是我實在是沒有能力保護你。或許你可以說你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可我在乎。在你第一次給我喂葯時,我就把你當親妹妹了。雖然我不覺得自己做過什麼對不起別人的事,但身為一個男人無法保護自己的親人就是最對不起他們的事。要知道,如果你昨天出事的話,我也無顏苟活於世了。不是我怕死,而是我怕今生欠你的來生也還不完。」

海妹怔怔的聽完他的心裡話,沉默了一會,然後突然覺得門外驀得明朗起來。她輕輕的嘆口氣,站起來就鑽進了裡屋開始翻箱倒櫃。不一會,她便抱著一個包袱走了出來。

「羅大哥,這裡有兩件我新做的單衣還有我爺爺的一件坎肩。這坎肩很舒服,爺爺平日也不太捨得穿。你帶上它們上路,也好讓我放心。這把月寒刃,你也帶上,江湖險惡,有個襯手的兵器傍身總是好事。」

羅天旭吃力的接過東西,想說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他利落的將包袱敷在背上,兩步便跨出了屋門:「我走了,海妹,我的真名叫羅天旭,他朝我肅清冤讎,一定回來報答你!」

羅天旭頭也不回的邁出了院子,突然感到天已經有些秋意了。他快步的走在已經十分熟悉的小路上,心中一種說不出的委屈滋味。如果他不落難就不會遇到海妹,也因為他落難了所以不得不離開她。命運再次嘲笑著戲弄他,而他早已不再是那個年少輕狂的小夥子,不會再用劍指著天逆風狂舞,可他的心中的那柄劍卻仍舊不羈的幡然飛舞。他邊走邊想這段美好的日子,好一點點的告訴自己上天已經很眷顧他了。他的腳步漸漸的慢下來,這段日子的點點滴滴生動的跳到眼前。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臉上正洋溢著迷人的微笑。想著想著,突然一個人躍進他的腦海里,那張冷峻的臉和他冷漠的聲音來的那麼突兀,然而一旦記起便再也不能抹去了。他思索著在原地逗留了一會又大踏步的往回走。或許那個要找的人已經出海了,但即使要等一天也要把他等到。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對自己冷漠的到稱得上敵意的人會讓他感到如此的可靠。似乎只有讓他答應自己,才能了無牽挂的離開這個他夢中的小漁村。

他就這樣大步流星的走到了漁灣,漁灣的棧橋邊泊了不少的漁船,這讓他有些以外也有些慶幸。不遠處就泊著自己要找的人的船,他從容的走那條船,腦子裡盤算著見了那人應該怎麼說。然而他並沒有太多的時間準備,眨眼的功夫他已經走到了小船的旁邊。小船被微風輕柔的搖曳,但裡面傳出的輕微的喘息聲與因極力壓低聲音而更顯沙啞的嗓音卻和這樣祥和的環境有些不相稱。

「這次真是太欺負人了!」

「是啊,簡直就是不讓人活了,李大哥,咱們別再這婆媽了。跟他們拼了吧!」

「大家先沉住氣,於家勢力龐大,硬拼我們肯定不是對手,他養的那些狗都個個會些功夫,我們要是硬來,肯定要吃大虧的。」

「李大哥,你沒聽過橫子怕愣子,愣子怕不要命的嗎?只要大家豁得出去,哪怕我們三個拼一個呢!」

「小王你先別急,你說的我都知道,但那是最後一招,不到實在沒辦法的時候,不能輕易用!」

羅天旭聽出他們在議論十分重要的事情,但他不便打聽,也不便繼續像這樣聽下去,於是他輕咳了一聲:「李強大哥在嗎?」

小小的漁船立刻變得鴉雀無聲,一個臉色凝重的漢子很快從船艙里鑽了出來,黑著臉說:「哦,是你啊。找我有什麼事嗎?」

羅天旭朝他招了招手,示意去遠點的地方說話。李強鎖了鎖眉頭極不情願的對著艙里交代了一聲才離開小船。羅天旭現在更加欣賞這個男人了,也更加覺得自己回來的決定是對的。從剛才的話中他聽出這個男人有種領導的氣質,謹慎而不失魄力,顯然這幾個人都聽從他的安排。

「李大哥,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就要離開這裡。我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海妹,我希望你能儘力照顧她。雖然她很堅強,但畢竟是個女孩子啊。」

李強認真的看了眼面前的男子,眼中收起了些許一貫的不屑:「你放心,你來之前一直是我照顧她,你走之後海妹也不會受人欺負!」

羅天旭放心的點點頭,微笑著說:「李大哥,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看得出來你是個漢子,一個吐沫一個釘。有你這句話,天涯海角我也不會再有什麼牽挂了。」

李強看著他誠摯的眼睛,連最後一點的傲慢也悄然融化了:「你放心的走吧。其實我也不是針對你,像你這樣身份複雜的江湖人,極容易給這個村子帶來麻煩。這個村子已經生過太多事情,大家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李大哥言重了,你從來沒有針對過我。我也明白自己的處境的確會給人帶來大麻煩。這個村子就是我的第二故鄉,它給了我全新的生命。有生之年,我若能擺平麻煩一定還會回來的。」

李強一邊用力的點了點頭一邊說了句,珍重,然後利落的鑽進了船艙里。羅天旭此刻心裡升起一股暖意,如同夏日雨過天晴的天空,完全掃除了陰霾。高興歸高興,他並不是個粗心的人,他知道李強他們一定遇到了麻煩,自己即使不便直接幫他們解決也該暗地裡幫一把。想到這,他三兩步鑽進李強船旁邊的一個漁艙里。運足耳力,李強他們的談話立刻清晰的在耳畔響起。

「李大哥,別想了,再想也不會有什麼好辦法,跟這幫強盜有什麼好說的,反正我是受夠了。」

「阿力,你先別急。大家看看還有什麼好辦法嗎?如果沒有我把我的想法說說,大家看看有什麼疏漏的地方。」

「李大哥,都聽你的,你快說吧。」

「這次估計要動傢伙了。我們空手去肯定吃大虧,但要是直接帶著刀槍去,他們一定連說話的餘地也不會留。咱們這樣辦,阿勇,你帶幾個人拿著扁擔和水桶去菜市買菜。把錢帶足能買多少買多少,要把大家的水桶都裝滿。一會他們買菜回來咱們把菜刀埋在菜裡面,以防他們翻臉。還有就是大家把家裡所有的銀子都拿出來,如果能用錢把人買出來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知道了,哥。」

「知道了!」

「那大家先散了吧,按計劃行事,完事到我家集合。」

羅天旭微嘆了口氣,大約猜出是趙倩出事了。他知道事情不會像李強想的這麼簡單,看來自己離開的計劃暫且要擱置起來了。他悄悄的離開漁灣,第一個來到於府大宅的門前。於府不愧是這裡富甲一方的大戶,門口的石獅惟妙惟肖,炯然的雙目就像是緊盯這每一個過往的人;而飛檐上端坐的鎮宅的貔貅也像是隨時要跳下屋檐一般。看來於萬財對自己的宅邸還是花了相當的功夫的,而府內驕奢的生活也就可見一斑了。時間尚早,羅天旭看好了幾丈遠處的一棵大樹,便倚在樹上將頭上的草帽直接該在臉上,裝作中途休息的旅人。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終於聽到幾個沉重的腳步聲慢慢的從街頭傳來,這些人一句話也不說渾身散出種不安的氣息。羅天旭並不著急暴露自己,繼續裝睡靜觀事態的展。

「小哥,給於大官人通報一聲,就說我們是趙倩的親戚,替她還錢來了。」李強一邊說一邊把一把碎銀子塞到看門的護衛手裡。

「好,我去說一聲。不過,於大官人很忙,有沒有空見你們我可不保證。」

「小哥,有你這句話,我們心裡就有底了,不管大官人有沒有空,我們都得謝謝你啊。」

羅天旭嘴角不自覺的一揚,心想,這個李強明明是來找茬的,說話還能這麼客氣!不一會一個身材略顯臃腫的中年男子帶著一群打手邁著方步來到大宅門口。他身穿一件藍底銅錢印的絲綢大褂,臉上掛著讓人看著極為不適的笑容,掃視了一下門前的村民。這人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善類,滿臉的橫肉經這笑容的修飾反而讓人更加的反感,再加上他一直傲慢的背著手斜視眾人,讓原本就憤憤不平的村民們更加氣惱。李強不動聲色的看了看這個財主,然後上前一步笑著說:「於大官人,我們是來給趙倩還錢的。這裡有三十兩銀子,還請大官人高抬貴手,把那不懂事的丫頭放了吧。」

於萬財輕蔑的笑笑:「李強,她當初借的本金就有二十七八兩了,這三四個月過去了,利滾利連本帶息怎麼也有四十多兩了吧。你們把錢拿回去,我不缺這點錢。後天是黃道吉日,我要娶趙倩做小妾。自古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還不上錢就用人抵債,這也是老規矩了。我看你們今天是白跑一趟,不過既然你們都是趙倩的親戚那還是歡迎到時來參加我們的婚宴。」

李強看著他令人作嘔的笑容,強忍著怒氣繼續賠笑道:「大官人說的極是,不過這談婚論嫁可是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倉促行事,恐怕對於大官人的運勢不利。再說,趙倩是個不懂規矩的農家女子,怎麼當得起於府的千金太太。不如大官人在寬限幾日,我們一定將剩下的二十兩銀子補齊。這天下的女子多了,不知多少為了入住這於府的大宅擠破了頭,趙倩哪有這樣的福氣!」

於萬財再次斜睨著打量了一下李強,語氣里已透出凜冽的寒氣:「李強,我告訴你。我的事還輪不到你說三道四,別在這裡廢話。趙倩我是娶定了,誰要是想藉機在於府鬧事,可別怪我不客氣。告訴你們,我養的這幫護院可不是吃素的!」

李強正要上去爭辯,就聽見身後一句響亮的罵聲,他猛地轉身一看,一名漁民已經衝到自己身旁掄起了扁擔就朝著於萬財的腦袋砸去。可惜這扁擔還沒落下,就見於萬財身後一個黑影一晃,再看那個想動手的漁民已經倒在了地上呻吟。於萬財頓時火冒三丈,臉上的青筋一下下的狂跳:「你們這幫窮光蛋也太大膽了,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給我打,往死里打!打不出彩來,今天誰都別想吃飯!」

於府的打手們一聽來了精神,三兩步就衝到了人群里,不等漁民們抄起傢伙便打了起來。兩三下的功夫,漁民們已經吃了大虧,像李強這樣結實的還勉強可以站得住腳。不少人已經被打倒在地,忍受打手們的任意凌虐。羅天旭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朝人群衝去。他不動則已,一動便是一陣狂風,過境之處打手們人仰馬翻。打手們吃了虧紛紛退到了一個中年男子身後。這個人便是剛剛替於萬財當下那一扁擔的人,大家當時誰都沒仔細看清他的模樣。這時候大家才仔細打量起這個中年人來。他也是一身護院的短打扮,臉上清瘦但露出的胳膊卻十分健壯。此刻,他也正眉頭緊鎖的打量著正忙著攙扶起倒地漁民的羅天旭。羅天旭從容不迫的扶起所有受傷的漁民,然後走到人前背著手說:「於大官人,天下事逃不過一個理字,你這樣恃強凌弱,不怕讓人恥笑嗎?」

於萬財的臉更紅了,剛要作便被剛剛那個漢子攔住。那漢子也前行到人前抱拳道:「好漢,這是於府自家的事,如果你硬要插手還請留下尊號!」

羅天旭輕蔑的笑笑:「鄉野村夫,哪有什麼名號。不過天下人管天下事,這事既然碰上了就沒有坐視不理的理由。」

那漢子也背起手來,笑著說:「剛才見你身手著實不賴,弄得我也有些技癢。在下秦濤,人稱金顏虎的便是。既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就用江湖的辦法解決這事,不必牽涉太多!我看這樣,咱們手底下見真章---你贏了,於府人財兩空;你輸了,就帶著這幫人對我和於大官人三拜九叩,並且誓永不踏足於府!」

漁民們一聽這話,個個激動起來,但指指點點的騷動馬上就讓李強平息下來。他認真的看著羅天旭重重的點了點頭。

羅天旭這才回過頭來說:「這樣最好!只是不知閣下做不做的了主?」

於萬財這時喊了句:「就按秦頭領說的辦。你們贏了我什麼都不要了;你們輸了就三拜九叩還得永遠滾蛋!」

羅天旭不再說話,摘下斗笠,脫掉了上身的短衫一身油量的肌肉和無處不在的傷疤立刻暴露在眾人面前。當然,他左臂上仍包著繃帶的傷口也暴露在了對手面前。秦濤仔細看了看對於身上的幾處大的傷疤,看著幾次重傷的位置就知道眼前這人早已是閻王殿前的常客,只是閻王還沒狠下心來收了這個太歲。

秦濤稍一運氣,擺開架勢便朝對手攻了過去。打蛇打七寸,他也是老江湖了,怎麼會對對手如此明顯的弱點視而不見?他幾乎招招都威脅這對手受傷的左臂。羅天旭一上手就覺出對手的拳腳略遜自己一籌,但明智的策略還是讓他佔了先機。無奈之下,羅天旭只能嚴守,以待時機。兩強相爭得勢便不會罷手,秦濤見他對自己的左臂保護的密不透風,而且在左臂不便的情況下對自己的進攻從容不迫,徐徐化解,心中不免有一絲驚悸。他心裡明白,對手武功高出自己一籌,如果不是自己策略得當,恐怕早已被他佔了先機。秦濤心存疑慮,下手卻更狠了,而且還稍稍改變了進攻策略,不單隻是攻對手的左臂,還著意攻擊對手幾處明顯的傷疤。對手如此老練讓羅天旭也有些心悸,但他也不是個全憑蠻力取勝的人。一開始向對手示弱便是一計,其實他左臂的傷並無大礙,雖然不能使出全力但至少能有八成的力量,而從交手到現在他左手最多只用了三成的力量。

兩人揮汗如雨在人前廝殺,周圍的人雖不直接參戰但一點也不輕鬆。漁民們不知羅天旭的用意,只知道從一交手便是對手狂攻他死守,氣勢上完全被對手壓倒。這樣下去,失敗是遲早的事情。他們有的搖頭嘆氣,有的怒目圓睜,恨自己不能化成猛虎直撲到對手身上去。只是人群中有一個人比其他人更加著急,這人便是海妹。小小的漁村幾乎不存在什麼秘密,家長里短,田間地頭,不一會就會傳的盡人皆知,更何況是怒闖於府這樣的大事。海妹一聽到消息,就沒命的跑了來,本以為漁民們會跟於府的護衛們火併,沒想到看到的卻是仍然有傷在身的羅天旭在和一個人死斗。海妹的眼中一下子湧出淚來,淚水迅速模糊了她的視線,然而實現中屬於羅天旭的那一片地方卻變的更加清晰起來。

秦濤已經完全放鬆了對他左手的防備,進攻變的肆無忌憚起來,尤其在攻對手左側的時候,幾乎是完全不管不顧,中門大開。羅天旭哪會放過一絲機會,正當對手得意忘形之際,冷不防他左手突然力,一記老拳結結實實的砸在了他的胸口上。這一擊迅猛異常,不僅打得他幾步蹌踉,口中也滲出了血。羅天旭也是得勢不饒人,想乘勝重傷對手,便一個健步沖了過去。不想對手右手往腰間一捂,一道凜冽的寒光就勢橫掃過來。他不等看清便一個後仰倒地,才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等他再站起來的時候,秦洪的手中赫然多了一把軟劍。

眾人之中反應最快的還是李強,當別人還在慨嘆剛才好險的時候,他就已上前一步將手中的扁擔扔了過去:「好漢,接著!」

羅天旭接過扁擔,心中竄起熊熊怒火,這次輪到他先出手了。只見僵直的扁擔,瞬間化為一條黃龍在人前肆無忌憚的興風作浪,而對手的軟劍也似一條狡詐的蛟龍不時在棍影中鑽進鑽出。兩人打得難分難解,一時間兩邊的看客都看痴了,不知道到底誰佔了上風。不過一柱香的功夫,雙方已經鬥了不下五十回合。突然聽見秦濤大喊一聲,手中的軟劍當頭劈下來。就連羅天旭也沒料到對手會有這樣的變動,硬將劍招化為刀砍,而其勁力狠辣已避無可避。不容多想,他便將扁擔橫在當頭。只聽咔嚓一聲,扁擔應聲而斷,再看

羅天旭右肩頭已受了傷,而且地上的血跡還粘了一股斷!傷雖不是重傷,但畢竟讓羅天旭士氣受挫,而且現在對手利刃在手,自己卻只握著斷為兩節的扁擔,情勢急轉直下。不過,處境越差越能激他的男兒豪情。不等對手再攻上來,他便將右手的斷棍擲向對手的面門。秦濤冷哼一聲,利落的將斷棍削為兩段。等他再將注意力放回到對手身上的時候,赫然現他手上竟鬼使神差般的多了把泛著寒光的匕。雙方再次穩住心神,靜觀對手動向。誰也不願意草率出手以免露出破綻。

令人窒息的凝視下,眾人的心緒卻異常活躍。大家各有個的疑慮,各有各的心愿。於府這邊當然希望秦洪能大獲全勝,重振於府聲威,免得人財兩空貽笑江湖。漁民們則怕羅天旭力不能敵,李強心裡清楚的很,羅天旭是背水一戰,不但要勝而且必須是完勝。如果弄得兩敗俱傷或是自損八百,縱然是殺了對手,於府也會仗著人多勢眾背信棄諾。眾人中只有海妹更擔心羅天旭的安危,她當然希望他能完勝可也只有她知道昨天經歷的那場惡戰,如此劇烈的損耗下,怎麼能毫無傷的擊敗對手?憂慮中,她甚至想不如就此認輸算了,讓趙倩嫁到於府未必是件壞事,但這樣的想法只在腦中一閃便被自己掐滅了。她不知為什麼,自己竟會產生這麼自私的想法。為了不再讓自己亂想,她強迫自己死盯著秦洪,希望這樣能將注意力轉移。

突然,海妹腦中靈光一現,想到村中的老曾經說過,武功高強的武能察覺到人體所散的氣,諸如殺氣、怨氣、戾氣等,就像平時我們會莫名的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一回頭現確有其事。海妹打定主意,繼續狠般死盯秦洪,並且悄悄的從衣兜里掏出一枚銅錢,載入兩指之間,做出佯攻的架勢。兩個激斗的主角還在僵持著動也不動,但秦濤知道越拖下去對自己越不利。自己兩番使出殺手鐧都不能克敵制勝,現在已然是黔驢技窮而對手只是輕傷且手上還多了把利刃。不容多想,他準備再度出手。正當他要邁出一步時,突然感到後頸驀得襲來陣陣寒風,就像極細的小針不斷的扎進去,雖然不覺得痛,但讓人十分不自在。莫非還有高手環伺?遲疑間他不禁輕回頭看了一眼,等他再猛地回過神來時,才知自己已經犯了大錯。羅天旭身法飄逸,電光火石間殺招已至。秦濤渾身一個激靈,慌忙迎拒。

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他回過頭來時對手匕已經埋深近戰,本來羅天旭的功夫就高他一籌現在加上兵器之利,更是勢不可擋。眾人只看見如網密布的銀光交織在兩人間出叮噹刺耳的脆響。面對排山倒海的攻勢,秦濤只有招架之功,但久守必失。他的軟劍終於被震脫手,而羅天旭則揚眉吐氣的大吼一聲:「雙倍奉還!」左手的扁擔不但毫不客氣的砸在對方右肩上,還不忘補上一腳解氣!這一腳夾雜了他

八分的怒氣,勢如萬鈞,秦濤像是毫無重量,只撞到宅門上才止住頹勢。此時,他已深受內傷,幾個護衛連忙把吐血不止的他扶起來。再看羅天旭威風凜凜正雙目圓睜的瞪著於萬財。於萬財臉色慘白又驚又氣,但見大勢已去他只好負氣說:「山不轉水轉,小子,這筆帳我一定要你十倍奉還!放人!」

人群中立刻爆出一陣歡呼之聲,只有海妹淚眼婆娑的看著羅天旭,沒人知道她是喜極而泣還是悲不自勝,甚至她自己都難以說得清楚。羅天旭沒有理會雀躍的漁民們,而是徑直走向了啜泣的海妹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另一邊,秦洪卻沒有死心,他執拗的甩開手下的攙扶,一咬牙拼勁最後一絲力氣射出一隻飛鏢。暗器破空突進,直指羅天旭的背心而去。可惜對手也是個老江湖,他覺身後的異響后本能的轉身用匕擋了一下。秦洪受傷力道不夠,雖是偷襲仍不能讓人防不勝防,氣惱間對手的后招已至。來而不往非禮也,羅天旭順手飛出左手的半截扁擔。扁擔力道驚人,幾乎是揚手間便擊中了他的氣海。秦洪再次吐血,像只泄了氣的皮球頹然倒地,在沒有了站起來的力氣。羅天旭目光如劍,指著坐在地上的秦洪喝道:「姓秦的,你也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暗害人!今天我只廢了你的武功算是便宜你了。於府的人挺好了,以後再有人囂張跋扈,仗勢欺人,秦洪就是你們的下場。於萬財,今天所有的恩怨都算在我身上,你若敢動漁民們一根手指頭,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你算賬!」

於萬財怒氣沖沖的瞪了他一眼,沒敢再說什麼便鑽進了於府。緊接著失魂落魄的趙倩被於府家丁一把推出宅門,隨後宅門立刻被重重的關上了。趙倩的頭凌亂,衣服也有被人撕扯過的痕迹,而且她眼神迷離,顯然是受了過度的驚嚇。看到自己的好姐妹被折磨成這個樣子,海妹的心像被人撕扯一般的疼,她一把抱住落魄的姐妹,母親般安撫著。大家這才平靜下來,都不再說話,剛才的雀躍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羅天旭走到海妹面前,黯然的說道:「於萬財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這裡我是真的呆不下去了。你還是把這把匕留下吧,萬一他們來尋仇你也不至於手無寸鐵。」

海妹望著他良久無語。兩滴早已收住的淚珠再一次劃過臉頰,千言萬語此刻都顯得空洞,站在周圍的村民們也被這惆悵的離愁感染,不禁一同唉聲嘆氣。她終於還是接過了匕,突然她覺得上天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而結局竟是這樣的苦澀。人就是這樣,沒有的時候也無所謂,一旦失去卻會痛的死去活來。正在這肝腸寸斷的時刻,一個沙啞的輕咳聲把海妹從悲傷的深淵中拉了回來。

一個白蒼蒼的老,用拐杖撥開人群,不慌不忙的走到兩人面前。雖然面對眾人詫異的目光,老依舊泰然自若的從海妹手中拿過匕。端詳片刻,才笑盈盈的對羅天旭說:「果然是是福州金家的傳世之寶月寒刃。無明生光,乍泛寒氣,且削鐵如泥,重若金斧。傳聞此寶前日被人掠去,看來是世逢其主了。」羅天旭聞言一驚,忙作揖道:「老人家博聞強識,見識高遠,不知有何賜教?」

老人呵呵一笑看著海妹說:「海妹不諳武功,若身執寶物難免招來懷玉之禍。我看還是由羅大俠自己收好吧。況且寶器必有靈性,你能得到它也是機緣,若被福源不夠的人把持,難免帶來禍患。」

羅天旭拱手再拜:「老人家教訓的極是,我一時意亂情迷險些犯下錯事,多謝老人家提醒。」

「呵呵,這沒什麼。也別一口一個老人家了,我姓周,村裡你這年紀的娃娃都叫我周伯。」

「周伯,不知道還有什麼賜教?」

「我老頭子閑來無事,愛湊個熱鬧打聽些趣聞,不知羅大俠日後如何打算啊?」

羅天旭眉頭一蹙:「周伯,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回村,安頓好趙倩姑娘再從長計議吧。」

周伯讚許的點點頭,自嘲的笑著說:「瞧我這老頭子,興緻一來便什麼也不顧了。」

眾人就此散去,回到村子里,海妹直接到趙倩的住處去照顧她。李強兄弟和幾個家族的族長跟著羅天旭來到周伯家,一起商議日後的打算。

周伯的院子不大,幾個籬笆圍成的小院子中間兩件小木屋孤傲的在空曠的院子里挺立。四周的住家都里的比較遠,讓人更覺得這兩間小木屋不同尋常。十幾個人立在小屋裡,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但誰也不覺得什麼,他們很好奇這個平時神神秘秘的老頭究竟想要說什麼。老人見人到齊了,才不慌不忙的從床榻上站起來,神色凝重的對羅天旭說:「羅大俠,不瞞你說。今日你大鬧於府已經給村民惹下大禍。我想知道你日後的打算以便看看能不能化解這場劫難。」

眾人一聽吃了一驚,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最驚恐的要數羅天旭了,他急忙搶話道:「周伯,此話怎講?還請周伯明示!」

「羅大俠可知於萬財為何對一個護院頭領言聽計從?」

「秦濤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於萬財再財大氣粗也會對他的武藝心存敬畏吧。」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這於萬財的真正身份是什麼?」

「還望周伯賜教。」

「這於家本是本地一戶普通的殷實人家,只因為投靠了怒蛟幫,為他們洗黑錢、屯糧草才漸漸成為富甲一方的大戶。這個秦濤其實是怒蛟幫幫助的親信,是排雷專門監視於萬財的。如今你廢了秦濤是大大開罪了怒蛟幫。恕老朽直言,這秦洪在幫里只不過是個二流角色,以今天的比試來看,你的武功若遇上任何一個堂主都難以討到半分便宜。況且他們人多勢眾,對外號稱幫眾逾萬,就算你武功蓋世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力拚怒蛟幫。更要命的是,他們行事向來是有仇必報,不出一周他們必定來屠村!」

眾人聽完周伯一席話,個個面色慘白,尤其是李強。慘白的臉上不斷滲出豆大的汗珠,苦心經營十幾年的村子眼看就要毀於一旦,他的心立刻像刀絞一般。縱然是多次與死神擦肩的羅天旭也是驚得臉白如蠟,若真連累了整個村子,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難以贖回自己的罪過。周伯看大家這樣,輕輕的嘆了口氣,接著說:「當初海妹的爺爺當村長時,怒蛟幫方興未艾,不過已經跟村裡糾纏不休了。我知道總有一天,村子會毀在這幫海盜手裡,只是沒想到這麼快!錯已鑄成,懊悔也是枉然。羅大俠,你龍鳳之質,屈尊在這沿海漏村之中,必是得罪了江湖上狠辣的角色。如今又開罪了怒蛟幫,我看這天下之大再難有你容身之地了。」

羅天旭早已孑然一身,並不太為自己的未來擔心,但周伯這麼一說不免讓他心生感慨。他輕嘆一聲說:「周伯,我本來就是江湖中人,整日的腥風血雨下營生早已對生死看得淡了。天下雖難有我容身之地,但要想置我於死地,也絕不容易。只是連累了村裡讓我心裡既害怕又慚愧。」

周伯看了看周圍一群無精打採的後輩,搖了搖頭說:「現在娃娃真是沒用,遇見事一個能拿主意的人都沒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李強你說,海盜要來屠村,該怎麼辦!」

李強如遭電擊般渾身一個激靈,良久才平靜下來說:「怒蛟幫勢力龐大,不僅控制了東海,沿海七八個省份也是他們的勢力範圍。逃是逃不了了,看來只能和他們硬拼了!」

周伯一邊挺一邊把枕邊的煙槍拿了過來,點上煙細細的嘬了兩口:「娃娃,你們今天也是打算與人拚命去的,結果怎麼樣?」

一句話問的李強立時泄了氣,他的雙眼第一次在人前變得昏暗起來。周伯又慢慢的吸了兩口,對羅天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帥土之賓,莫非王臣。現在怒蛟幫的勢力比王權還大,你還能躲到什麼地方去啊,何況還有個勢力不小的仇家。」

羅天旭黯然的點點頭,腦中突然出現海妹泛著淚光的眼睛:「周伯交教訓的是,看周伯的樣子像是有了什麼對策,還請您老明示。」

「現在大家都已是身處死地了,不過置諸死地而後生,現在只能跟他們一斗,才能有一線生機。」

「如何一斗?」

周伯雙眼突然爆出銳利的神采,他一下掐滅煙,兩三步走到門前插死門,才說:「等海盜來屠村的時候,用計殺光他們,劫船搶糧草然後下南洋!」

眾人瞪著充滿驚懼的眼睛,彼此的痛苦和不安也一一寫在了臉上。李強是最痛苦的人,故土難離,村後山崗上葬著他家幾代先人。如今到了他這代,先人們的基業就這樣毀在了手上,他心裡說不出的委屈和窩囊。

「周伯,我們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幾百年,村裡的老老少少誰捨得離開?就算離開了能讓咱多活幾年,我死後怎麼再見我的先人啊!」

一向堅強的他聲音微顫已經是帶著哭腔了,可周伯一點也不動容。他猛的衝到李強面前不由分說就是兩個響亮的嘴巴子,直把李強打得七葷八素,其他人吃驚的看著周伯不知如何是好。

「現在,村裡老老少少二百多口人的性命都攥著你手裡,你卻還報著這種愚孝思想。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忍心看你李家絕後嗎?你忍心全村老少慘遭屠殺嗎?如果你下不了狠心,怎麼能夠說服那幫村裡的老頑固!」

李強憤憤得一咬牙狠道:「周伯,你打得好!把我打醒了。就按你的意思,你怎麼說我就怎麼辦!」

周伯微微點了點頭,走到羅天旭身邊:「羅大俠,這事成不成,還得看你。村中多是老弱,只有你一人懂武功,所以你若說不,那本村就難逃這一劫了。」

「周伯,你放心。此事因我而起,我一定與大夥同進退,況且我已別無選擇,不如豁出去一拼!」

「這就好。估計怒蛟幫會等一個星期再動手。因為往日他們來劫掠前,如果我們交足份錢,便會提前燃起狼煙,以便讓村民到後山的林子里避禍。這次他們會先讓我們放鬆警惕,等大家都回村再動手。」

「這幫海盜好絕!交足了份錢還要來劫掠!」

「海盜畢竟是海盜,交的份錢是給總壇的,若有堂主或舵主缺錢了還是會來滋事。我估計於萬財一定會先跟怒蛟幫通風報信,所以當務之急是端了於府這個暗哨,再放假消息好請君入甕。」

羅天旭不禁對周伯欽佩起來,然而心中的疑惑也是越來越大:「周伯,恕晚輩直言。您老怎麼這麼清楚怒蛟幫的底細,莫非與他們有什麼淵源?」

周伯苦笑一聲,又點起了煙槍,悠悠的說道:「我本是福州已富庶人家子弟,飽讀詩書卻醉心武功。學了些皮毛的本事便不知深淺的獨闖江湖。結果被怒蛟幫捉去當了十幾年的火夫。十年前我利用他們和別派火拚的時機掏出來。隱姓埋名,本想就這樣了此殘生,沒想到和怒蛟幫孽緣未盡,現在也到了跟他們算算帳的時候了。閑言少敘,事不宜遲,明晚偷襲於府就靠羅大俠了。」

羅天旭還想問什麼,但他看得出來周伯言盡於此了,於是他雙手一拱便出了木屋。回海妹家的路上,他渾身的不自在,總覺得自己正被一條看不見的的繩索緊捆住牽往未知的境地,而究竟前方有什麼在等待著,或許只有上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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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海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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