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袁郎遇鬼
近日洛都有一異事,傳得沸沸揚揚。國子學夜半鬧鬼,袁家小郎君袁猷回到家中一病不起,洛都有名的大夫都來了,皆只是搖頭自嘆醫術不精。小郎君夜半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清醒時常自言『只是夢啊』,迷糊時卻高呼『有鬼』。
山思緣之母白氏與袁母交好,聽聞小郎君身子欠佳,便前去探望。回到家中,白氏教思緣裁衣時,無意中聊起袁母,難掩憂心之情。袁母擔心兒子病情,四處求醫、求神,形神消瘦,心急如焚。白氏還感慨說,為人母者,最怕孩子遭罪,恨不得自己代孩子承受,只是上天不允啊。
「正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要想小郎君康復,須得解開國子學鬧鬼之謎。鬼魅乍現時最為嚇人,瞧清了全貌,也就無懼了。」
白氏覺著有理,再去袁家,恰逢袁猷族妹龍姬也在。龍姬修道,著道袍,雖不及十四歲,卻出奇地沉穩,彷如看破紅塵般。聽著袁母泣淚說完經過,龍姬面上亦無波瀾,家僕常私下議論,女郎龍姬心中有道,不為俗世所惱。
「世人常說治病尋病根,兄長心中鬼,而鬼在國子學,兄長在家修養,自是難以痊癒。不如讓兄長回去,小妹陪同,查個究竟。惡鬼也好,善鬼也罷,皆是因執念徘徊不肯西去,可對症下藥。」
龍姬所言,竟與思緣如出一轍。白氏暗暗驚嘆,這女郎龍姬言談和姿容,並不亞於幼女思緣,且更具脫俗氣質。清虛、脫俗,眼下正是世人所推崇的。白氏又豈知,俗世中的道遠比深山之道更難參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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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未散之時,權貴之子相繼湧入學堂,嵇珏亦在其中。
「晦如兄,聽聞令尊將至國子學任教。令尊博聞,談吐不俗,泉盼相見已多時。」
晦如是嵇珏的字,說話之人複姓司馬,單名一個泉字,乃皇族之人,其父乃是當今正得勢的趙王世子司馬荂,以致於平日里常有權貴之子主動與他相交。而司馬泉對那些主動依附的人並無好感,認為他們並非喜愛他這個人,喜愛的是祖父的權勢。而嵇珏有才,從不刻意逢迎,亦不刻意疏遠他。司馬泉親近嵇珏后,曾感慨說:
【我竟也體會到了君子之交的深意。】
而嵇珏亦看好司馬泉,其父得勢而不驕,這很難得。
進了學堂,其餘權貴之子都有書童侍奉,包括司馬泉,唯有嵇珏孤身一人,埋頭整理書簍。原本嵇珏身邊亦有書童侍奉,只是近日書童身子欠佳,未能陪同。不久,人群騷動,嵇珏向外看,才知衛家的那位玉人也到了。幾日前便傳開了,衛家小郎君衛玠也要入國子學。小郎君面色慘白,如玉石懸空,搖搖欲墜,在書童的攙扶下入座。多數學生無不驚嘆其天人之貌,就連一向自詡名流之後的王玄亦自愧不如。
世人看衛玠,總覺得他神清絕世,嵇珏看衛玠,卻覺得他神空如傀儡,故此不會拿他跟自己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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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申甫來了。」
作為鬧鬼事件受害者,袁猷自然備受關注。果真是鬼魅纏身,才幾日不見,袁猷已憔悴不成人樣。眼窩深陷,雙手發顫,視線迷離,走路還需要書童攙扶,六旬老人也比他健壯。
侍奉他的書童模樣清秀,唇紅齒白,學生紛紛稱奇,只言那書童比袁猷更像權貴子弟。旁人不知書童身份,嵇珏卻認出了幻化為男兒身的龍姬。龍姬自幼修道,聰慧過人,精通玄門法術,區區幻化之術,自是不在話下。只是形可變,神卻難變,混在俗世子弟中間,自然引人矚目。
「到底是有人故意裝神弄鬼,還是怪力亂神,還有待考證。若真是有鬼,為何偏偏袁申甫看見了?」
司馬泉小聲嘀咕,教後排的裴該聽了去。關於國子學鬧鬼一事,裴該私下裡調查過,並未尋獲蛛絲馬跡。但看袁申甫這副慘樣,撞鬼一事不像是假的。況且袁申甫雖出自清談世家,卻好儒學,平日本分有禮,不曾與人結怨,家中有勢,也不會有人刻意捉弄他。而袁申甫秉性正直,亦不像是故意撒謊嘩眾取寵。
故此,裴該料定國子學中必有鬼魅遊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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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學的時辰到了,嵇延租入國子學,久仰其盛名的學生紛紛往外看。他從院中走過,如黃鶴降臨,果然有師者風範。約是半個月前,嵇延租被授予國子博士一職,先前忙著交接,今日才正式上任。國子學共有四個學堂,分別以『梅蘭竹菊』命名。嵇延租負責第三學堂的講學,司馬泉身在第一學堂,為了能一睹嵇延租風采,中途借口內急請假外出,偷偷來到竹學堂門口聽嵇延租授課。
嵇延租授課與其他博士不同,先教其做人,在教其做事的本領。當今世間,有趨利而不擇手段之人,有避害而裝瘋賣傻之人,亦有為朝廷百姓鞠躬盡瘁之人,嵇延租推崇第三種。在這一點上,他的意見與裴危頁一致。在其位,謀其政,行其權,盡其責,這本是做臣子的本分,但有較多一部分人,空吃朝廷的俸祿卻不能為朝廷盡忠。若是絕大部分人都能做到客觀地評價自己的才能,並很好地憑藉才能去謀善事、謀大事,何愁天下不太平,何愁國家不昌盛呢?
「先生,比干諫商紂而被剖心,過分盡忠是會招來殺身之禍的。雖說大丈夫不畏生死,可又有幾人能做到呢?」
有學生問嵇延租,而這學生所說,也是人之常情。前有比干諫商紂而被剖心,後有賈模諫賈後而被疏遠,如今憂憤卧病在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明知犧牲自己也無可挽回卻還要去做,實非明智之舉。
「正是因為多數人畏懼生死,不能堅持正道,而使得當權者以殺立威。倘若多數人都不畏生死,眼中只有正道,當權者知道就算將他們全部殺光也無益處,便不會起殺念了。世間為殺人而殺之人,畢竟罕見。而鐵了心要堅持正道之人,是不會畏懼身死形滅的。正道有形,正道亦無形,不會因為一人之死而斷了傳承。余所言並非要諸君效仿比干剖心直諫,人不同,道亦不同,人之常情亦無可厚非,但求自勉,無愧於心。」
那學生領悟,而司馬泉驚嘆,果真是經世之才、驚世之言。嵇延租乃世之瑰寶,他的祖父乃世之糟粕,兩者不能相提並論。可笑祖父趙王深知自己非賢能,卻仍就不滿足於高官厚祿,不臣之心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