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一波又起
沒錯,果然是王熙鳳帶著平兒來了,只見平兒攙扶著虛弱無比的王熙鳳,王熙鳳的臉上並沒有上妝,臉頰蠟黃,嘴角還有些脫皮。
王熙鳳在平兒的攙扶下來到賈母床前,頓時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嘩啦啦直往下掉。
賈母微微睜著雙眼,瞧了一眼熙鳳,喃喃道:「鳳丫頭,你又怎麼了,這小臉蠟黃的…」
王熙鳳聽賈母這麼一說,突然又變得比此前虛弱了很多,抹著眼淚哭道:「回老祖宗,我自清早三更起便鬧肚子,已經起了七八次了,現在都脫水了。」
賈母拉拉王熙鳳得手,關切地說道:「可憐的狗崽子,平時那樣生龍活虎的樣子,這會子竟變得跟草人一般…」
熙鳳哭得更凶了,吸吸鼻子,說道:「誰說不是呢,老祖宗你不也病倒了嗎,你說我們娘們這是什麼命呀…」
王熙鳳虛弱地坐在賈母床邊,繼續哭訴衷腸。
此時鴛鴦發話了:「老太太昨兒高興,吃了一碗香菱姑娘做的麵條,平時老太太是最不愛麵食的,昨兒吃了之後晚間便覺得嗓子癢,說不出話,今早起床,臉上竟長了許多紅色的疹子,大解也費力異常…」
啥?按照鴛鴦的理論,賈母這會子病倒是香菱那碗面惹出來的禍端?
不過就是一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油炸麵條,像賈母這樣的年紀本來就不應該多吃,加上賈母平時養生得很好,又只吃些清淡的食物,突然之間吃了重口味的麵條身體自然會有些不消受。
香菱湊到賈母跟前瞧了瞧,嗨!能有啥嘛,不就是長了兩顆痘子。上火了,外加有點便秘!
此時王熙鳳聽了鴛鴦的話,頓時止住了哭聲,轉頭瞪著香菱,兩眼冒著火光,說道:「我昨兒不是也貪吃了兩口湯!」
王熙鳳的這話導向性太明顯,剎那間,眾人齊刷刷朝香菱這邊看過來,像是終於抓到了重罪嫌疑人一般。
很明顯,鳳姐今兒是想舊仇新怨一起報了了事。
薛姨媽終於坐不住了,眼淚嘩嘩淌,一邊抹淚一邊向賈母和王熙鳳道歉:「都是我管教無方,蟠兒才出門多久,這小蹄子竟鬧出這等事情來!」
寶釵趕緊上前攙扶她母親。
薛姨媽轉而又對香菱說道:「你這死娼婦,竟還有臉杵在這裡,我們薛家的三四輩子的老臉都被你丟盡了!」
寶釵急忙勸她母親不要生氣,當心氣壞了身子。
不好!王熙鳳今兒是弄不死香菱誓不罷休。
此時真是四面楚歌!目前來看,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香菱,香菱現在基本上已經被眾人判處了殺人未遂的重罪!
此時臻兒有些沉不住氣了,義憤填膺說道:「二奶奶的意思是我們菱姑娘的那碗麵條讓你和老太太生病了?那麼我和姑娘都在廚房吃了,怎麼就不見得有半分不適?」
琥珀聽了這話,嗆了臻兒一句:「誰知道你們吃的和老太太吃的是不是一樣的!」
「你!」
臻兒被氣得滿臉通紅。
香菱走到賈母跟前,伸手摸了摸賈母的手心,手心全是汗,臉頰緋紅,嘴裡有很重的口氣。
香菱再扭頭看看王熙鳳,熙鳳雖然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方才又說自己拉了一夜的肚子,但熙鳳既沒有黑眼圈也沒有紅血絲。
香菱對眾人說道:「老太太並沒有生病,大家不要驚慌,煩勞請鴛鴦姐姐去取點菊花,蒲公英來,煎了水給老太太服下,不出半晌功夫就好了。」
香菱再看看熙鳳,熙鳳瞪著丹鳳眼,眼中還有淚水。
香菱對王熙鳳說道:「至於二奶奶嘛,多喝水便好了。」
眾人聽香菱這麼一說,大驚,平兒急忙問道:「我們奶奶真的是多喝水就好了嗎?」
「是的,平姑娘。」
「我們憑什麼要聽你的?憑你又是誰?」王熙鳳扯著嗓門吼了一句。
這一吼,把薛姨媽和寶釵也嚇了一大跳。
平日里,薛姨媽和王夫人一樣,都是以和善友愛示人,賈府的主子丫鬟小廝都也是對薛家的人客客氣氣,原因只因為薛家人在賈府是客人。
此時王熙鳳大吼一聲,把薛姨媽和寶釵平日里的那點小自尊和小驕傲全部吼沒了。
薛姨媽臉色煞白,寶釵憋著一肚子氣。
王熙鳳忽而又覺得方才那一吼似乎過分了,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王熙鳳臉上突然又大雨轉陰,對薛姨媽鞠了一躬,說道:「姨媽切莫怪罪,我也是擔心老太太,心急了些。憑她香菱,也不知道是什麼來頭,被薛大爺看上,買了回來飛上枝頭當了鳳凰,老太太原本以為是一個可憐的人兒,誰曾想竟一肚子壞水!
她要害我我也想得明白,不就是和璉二爺的那點破事嘛,我也曾對璉二爺說過,要是咱們二爺覺得好,可以拿平兒跟薛大爺換…嗚嗚嗚….可是,這香菱丫頭,她害老太太我實在是想不明白,平日里老太太除了寶玉,又疼過誰,不就一個香菱嘛…」
王熙鳳哽咽著,話還沒說完又拿了條手帕擦起了眼淚。
哎!都是些什麼鬼!本姑娘對宅斗沒興趣,別把我攪進去行不!
香菱正想辯解兩句,不料王熙鳳哽咽了兩聲,吧唧!暈倒在了地上!
眾丫頭婆子瞬間忙成一團,一陣悲嚎聲震耳欲聾。
王夫人大概也是聽說了賈母房裡的事,此時正好進屋,見熙鳳倒在地上動彈不得,趕緊命人去請太醫,又聽鴛鴦說宮裡的老太妃今日身子不爽,皇帝下令不得外出。
王夫人也跟著眾丫頭婆子一陣慌亂,嚎叫。
算是見識了,這賈母房中頓時跟一鍋粥一般。
此時,黛玉寶玉也聞訊趕來,王熙鳳被裡三層外三層包圍著。
香菱嘆了口氣,拿了一個凳子坐下,也不管眾人如何慌亂。
忽然聽一婆子說了一句:「二奶奶怕是中了邪述,看樣子已經不中用了,快快叫人預備著後事才是。」
不料,那婆子話音剛落,王熙鳳竟從地上噌一下站了起來,瞬間滿血複合,怒罵道:「你個狗娘黑心肝,你是巴不得我早點死是不是,我死了你那閨女好給璉二爺做填房是不是?別做你狗日的黃粱夢了!我即便是死了,還有平兒吶,哪裡就輪到你那娼婦了!」
王熙鳳這一通罵,也不曉得是針對誰,像是針對方才說話的婆子,但那婆子並沒有女兒。
這大概是在罵薛姨媽吧!
薛姨媽臉色難看極了,看著鳳姐清醒了過來,連忙說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也幸得婆子說了那番話,不然還不能把你從閻王老爺那裡拉回來。」
賈母方才哭了一通,此時覺得肚子沒那麼難受了,忙叫鴛鴦拿了恭桶,鴛鴦扶著賈母進了凈房大解。
王熙鳳此時感覺也沒先前那樣脆弱了,平兒扶著熙鳳從地上站了起來,幫熙鳳整理了一下衣服。
熙鳳對薛姨媽說道:「姨媽素來是和好心腸的人,不曾想身邊的人竟心如蛇蠍,姨媽還是趁早做了打算,早早打發了才是,今兒是老太太和我,明兒保不齊就是姨媽你和寶姑娘。」
香菱實在忍無可忍了,說道:「請二奶奶安,我香菱雖是一個普通丫頭,但絕無害人之心,凡事做事都有動機,我害老太太和二奶奶的動機是什麼呢?我與文龍也是他敬我我敬他,成日里我除了與寶姑娘在一起讀《女戒》,與臻兒在房裡做針線,我又幾時出過二門?昨兒若不是二奶奶老太太傳喚,我也是定不敢出門去的。」
香菱此時搬出來薛蟠的目的有兩個,第一是讓薛姨媽明白,她兒子深愛的女人若是被她攆了出去,薛蟠回來后還不定鬧成啥樣,第二香菱是想讓鳳姐明白,她已有了薛蟠,並且與薛蟠相親相愛,犯不著要去搶鳳姐的賈璉。
熙鳳一時間沒有合適的語言懟香菱,只愣在原地。
此時,賈母已經大解完畢,鴛鴦扶著賈母出了凈房。
忽聽見二門外有人說有個真真國的老先生過來與賈母問安。
外男不得入二門,於是賈母在鴛鴦等人的攙扶下來到了花廳,花廳里,坐著一位老先生,老先生一見賈母,急忙來了一個九十度大鞠躬。
這一鞠躬把眾人都嚇了一跳,香菱拚命想著,這又是何人!曹芹的書中與賈母年歲相當的老人只有劉姥姥和清虛觀的那個張道士。
眼前這個又是誰呢?
只見那老先生站得筆直,恭謙道:「請老太君安,初(cu)面,請老太君多多關照(jiao)。我是(xi)山(san)子野,聞聽老太君欠安,特來請老太君安。」
哇哦~這就是傳說中真真國的山子野呀,這就是發不出捲舌音的真真國人!
這山子野老先生,看上去年過花甲,留著鬍子,一身灰色的袍子,腰間一根黑色緞帶。雖已年邁,但氣質尚佳。
賈母聽后,忙讓丫鬟們拿來椅子讓山子野坐下。
賈母道:「省親別墅多虧了老先生的設計,老先生實在是辛苦了。」
山子野顯得很拘謹,忙嘰里呱啦說了一通賈母等眾人聽不懂的話。
賈母此時有些著急了,趕緊拉住香菱道:「菱兒,你來說說看,老先生到底說的是什麼呀,快快說與我們聽,不然就失禮了。」
香菱慢吞吞上前,對著賈母鞠了一躬,說道:「回老太太的話,山子野老先生向你問安,問你的身體是否大安了。方便的話他可以幫你瞧瞧看。」
賈母連忙道謝。
接著山子野又是一陣嘰里咕嚕。
香菱翻譯道:「老先生說,聽聞你是吃了炸制的麵條生病的,這種麵條在他們國家國王王后都愛吃,平民百姓也都喜歡,是一種及其平常的食物,不礙事的。」
賈母點點頭。
山子野又一陣噼噼啪啪。
香菱翻譯道:「老先生說了,上了年紀的人,不易多吃,偶爾吃多了也無妨,喝兩碗祛火的湯水便可大愈。」
賈母微笑著道謝。
山子野又稀里嘩啦說了一陣。
香菱翻譯道:「吃了這種麵條,不會導致腹瀉,不會使人休克眩暈,更不會要了人的性命!」
賈母大喜,薛姨媽頓時鬆了一口氣,站在旁邊的寶玉聽得一愣一愣的,只有黛玉拿著手帕捂著嘴笑。
薛寶釵在這個過程中彷彿只是一個看客。
近晌午,賈母預留山子野用飯,山子野推說省親別墅還有諸多瑣事,於是,山子野再一次與賈母鞠躬道別。
山子野走後,整個房間里一片說不出的尷尬,王熙鳳兩眼發直,臉頰抽筋。
薛姨媽上前拉著熙鳳的手,笑著說道:「好好的鳳丫頭,這老太太一點小病竟讓她又是鬧肚子,又是暈倒,一會子眼睛又是瞪得跟玻璃珠一般,一會子又是要攆人出去的,這要是那天老太太百年歸西,這鳳丫頭還不要府里的人都殉葬了不成。」
眾人哄一聲大笑。
氣氛稍微沒那麼尷尬了。王熙鳳也笑了,說道:「老太太要是那天病老歸西去了,我也跟著去,也好讓鴛鴦跟了璉二爺做正房。」
鴛鴦聽后紅著臉追打王熙鳳,嬌嗔道:「該死的,我招誰惹誰了。」
王熙鳳看看香菱,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對香菱說道:「好一個標誌的人兒,我今兒也是錯怪你了,這廂給妹妹賠禮了。」
香菱忙笑道:「豈敢豈敢,二嫂子也是因為關心則亂。」
話至晚間,賈母服了兩碗菊花水后,覺得神清氣爽,眼睛似乎也比從前明亮了些。
王熙鳳見賈母神清氣爽,也故作開心,不斷給賈母講笑話,逗得眾人大笑一陣。
黛玉深知今兒她並不是主角,她一直默默坐在角落裡,時不時回頭與寶玉低聲私語。
薛寶釵始終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見眾人悲泣,她便皺著眉頭不語,見眾人鬨笑,她便又跟著眾人鬨笑一番。
賈母今日因為好容易碰見了一個和自己年歲相當的老人,雖說語言不通,但也彷彿遇見了知己一般,甚是開心。
晚間,香菱,薛姨媽,寶釵回至東北院,一進偏房,臻兒拉著香菱的手,滿臉崇拜說道:「姑娘真是太厲害了,既然能聽懂我們不懂的語言。」
香菱噗嗤一聲笑了,說道:「其實我並不知道那山子野說的是什麼。」
「啊?」
「啊什麼?就許人家胡謅,就不許我說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