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離
賞紅及午宴散后,眾嬪妃和官眷告退,花槿是乘著宮轎回去的,還隨行著兩個教引嬤嬤和六個貼身宮女。還未到府門口,便聽到鞭炮齊鳴鑼鼓喧囂,只見父親率領著家眷們在府門口迎候。
花槿下轎,兩個侄兒便跑過來拉她的手,歡天喜地迎進府中,不停地叫著「娘娘姑姑,娘娘姑姑」。花槿進府,見花蕎被秀兒抱著,一看見她回來便張開手要抱抱,花槿抱著花蕎進了青芷居。
「蕎兒,蕎兒,娘對不住你,娘也不想去那見不得人的去處,娘也想遠離那些勾心鬥角,可是命運就是這樣的捉弄我們,娘只想守著我的蕎兒,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在閨房內,花槿緊緊抱著花蕎,大顆的淚滴滾落在花蕎臉上。
幼小的花蕎仰著臉看著花槿,見娘傷心落淚,自己也哇哇大哭起來。見門外腳步聲響起,花槿忙擦乾眼淚,只見自己的母親推門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名白衣女子。
「你一出生,算命的就說你將來貴不可言,沒想到我女兒就要進宮當娘娘了,」花母紅著眼睛垂淚道,「當初我就沒想過把你往宮裡送,一群婦人守著一個夫君,再大的富貴也是不快樂的。沒想到,還是逃不脫這個命運。」
花母接著道:「後宮中的兇險,你今日也是見識到了的。位高權重者,一句話可以讓人生,一句話可以讓人死,地位卑微的只能隨波逐流,做不得半點主。女兒你一向是聰慧的,母親想到這點也稍微心安,只是宮帷之中防不勝防,母親特意尋得一位醫女隨你入宮,她叫白芷,以後她常伴在你左右,也可稍稍為你保駕護航。」
花槿打量著白芍,她與自己年紀差不多,著一襲青衣,及腰的長發只用一根桃木簪子綰著,斜長的劉海遮蓋住了右半邊臉,露出來的那部分臉,只見膚如凝脂,未施粉黛卻清新動人,雙眸似水,卻帶著淡淡的冰冷。隨意打扮,彷彿絕俗仙子,又宛如深林幽竹。
花槿笑道:「母親,你糊塗了,放這麼個美人在我身邊,恐怕我我還沒得寵就要失寵了。」
「姑娘不用擔心,白芷是個毀容之人怎敢與姑娘爭妍。」白芷撩開自己被長發遮住的右半邊臉,是一大塊的刺青,一枝青葉,橢圓形的果實,傘形的花序,此植物若畫在紙上,倒是清幽寧靜,刺在臉上卻如此觸目驚心,讓人不忍再看。
花槿驚愕了一會,問:「姑娘臉上的是?」
「我臉上的,就是白芷。家父原是宮中太醫,我母親也是民間良醫,令堂與家父相知相交。四年前,宮中一名妃子有孕,太后大喜,令我父親開保胎葯。誰知那妃子喝了我父親開的湯藥,竟然小產。太后大怒,不查問緣由就要判我全家死,幸得令堂力保,才免了死罪改為全家流放幽州。後來父母兄弟皆在流放之地被折磨而死,花大人憐恤我白家後繼無人,買通管役幫我假死掉包出來,不然白芷也必死無疑。白芷此次返回京城,就是來進宮輔助小姐以報花大人之恩,同時查清陷害我父親的幕後真兇。」白芷道。
「令堂名諱莫非就是白葛,太醫署的前首席太醫?」花槿問道。
「正是。」
「我母親常說我年幼時高燒不退,別的大夫都束手無策,而令堂白大人得此消息,主動來我家就診。這才救得我的性命,今日有幸與救命恩人之女相識,也是萬幸。」花槿忙拉著白芷的手與她一同入座,「你我以後就是姐妹相稱,我是姐姐,你是妹妹,不必拘禮。」
白芷欠身稍座,看見花槿抱著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娃,便拉了拉她的小手,微笑道:「真可愛。」
花槿這時憂從中來,嘆息道:「這是我收養的小女蕎兒,才一歲,我入宮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槿兒,你儘管放心入宮,蕎兒放在你嫂子膝下養著,當做我們花家的大小姐。」花母忙道。
「母親,快別說這樣的話了,你那兩個寶貝孫子的品性你又不是不知道,逮著我們蕎兒就咬。我想把蕎兒一同接進宮去。」
「又說傻話了,你是嫁給皇上,又不是嫁給平頭百姓。太后選你為妃已是破格,你再帶個養女去,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太后老人家。」花母道。
「姐姐,後宮兇險,蕎兒在花府居住反而能保平安。待姐姐根基穩固,再接蕎兒入宮也不遲。」白芷道。
「正是,妹妹真懂我的心。」花槿對白芷道。花蕎仰起小臉看著花槿,一臉懵懂純真,一點都不知道分離的時刻即將到來。
隔了兩日,宮中派人來接。路面早已洒水掃清塵土,花家宗親及女眷們列隊而立。宮中派出了八人抬綉鳳鑾大轎,宮女們太監們呼擁著來接花槿入宮。花槿戴上了鳳冠,著一身喜服,臉上卻絲毫無歡喜的色彩。
花槿親了親熟睡的花蕎,由兩位宮女攙扶著出門上轎,花槿微笑著面對著眾人,眼淚卻在眼眶裡打轉。最後回頭一望花蕎,睡得那麼香甜,好,很好,這樣就不會痛苦了。
到了府門口,花槿正欲登轎,卻聽到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娘——娘——」
只見小小的花蕎,不知何時醒來跑到了府門口,趴在門檻上哭喊,被花母拉住:「喊姑姑,姑姑。」
花蕎哭得驚天動地,一張小臉上全是淚水,一隻小手往花槿的方向伸出去,花槿再也忍不住了,流下的眼淚打濕了整張臉。
「吉時已到,起行。」太監拖著細長的聲音道。
鑼鼓響起,鞭炮齊鳴,花槿進入宮轎中,由人抬著往皇宮去了。喧囂停止,人群散去,花蕎仍趴在門檻上哭著,那隻伸出去的小手不停地顫抖,臉上的淚水早已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