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北上生死兩茫茫(十)
韓錦虎點點頭,道:「想必少王爺也知道,這幾年,皇上最頭痛的,就是諸藩隱患。當初陛下分封諸王,本是為了表彰這些人的功績。不料,這些人卻擁兵自重,割據一方,隱隱有與朝廷抗衡之勢,皇上深以為患。有心下旨削藩,又恐諸藩不服,引起兵變。」
「思來想去,只有暗中下手,將諸王逐個去除,這一個方法可行。只是,各藩王防範嚴密,難以找到時機。近日,老王爺厭世,少王爺去北平報喪,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燕王妃乃是少王爺親姊,燕王對少王爺絕不會有疑心。只要少王爺趁其不備,在他的飲食茶點當中下毒,必能結果燕王性命。」
「諸藩當中,燕王勢力最大,只要除掉燕王,其他藩王便不足為懼,陛下也能高枕無憂了。」韓錦虎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個寸許的小瓷瓶,對徐繼忠道:「這裡面裝的,是劇毒鶴頂紅,只要一滴,就能夠致人死命。少王爺可見機行事,或是下到茶里,或是下到酒里,或是下到飯菜當中。只要少王爺完成此舉,少王爺就不是少王爺,而是堂堂中山王了。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哈哈哈哈!」說著,將瓷瓶遞給了徐繼忠。
韓錦虎提到藩王之患,徐繼忠便隱約有了預感,但當他最後說出來時,徐繼忠還是吃了一驚。因為此事過於重大,如果泄露出去,定會生出大亂,還有一個,徐繼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朱元璋竟會以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對付藩王割據,而且對付的這個人,還是自己的親生之子。
但片刻之後,徐繼忠便醒悟過來,朱元璋雖然心狠手辣,但以這種方式對付燕王,所冒風險極大。燕王其人野心勃勃,一旦知道此事,必定以此為由,大舉興兵,到時候非但不能如願,恐怕還會危機帝位。朱元璋貴為九五之尊,絕不可能如此草率行事。
徐繼忠跟隨父親多年,對於朱元璋的家事也頗有耳聞。那燕王朱棣是朱元璋第四子,並非馬後所生,乃是庶出。雖然如此,但朱棣從年少時起便聰明過人,且為人慷慨豪邁,頗得將士青睞,朱元璋對其也十分器重。命其在徐達帳下聽用。在掃除北元的戰場上,立下無數戰功。
馬後雖是平民出身,但對於嫡庶之分非常介懷。見庶出的朱棣如此被重用,心中已是不滿。後來,嫡子朱標早喪,嫡孫朱允炆被立為皇太孫,準備日後繼承帝位。可是,被封為燕王的朱棣勢力漸大,已經威脅到了皇太孫的皇位繼承,馬後更是日夜難安。常勸朱元璋削去燕王封號,但此時朱棣勢力太大,朱元璋也不敢輕舉妄動。
韓錦虎與馬後本是一黨,現在他突然說朱元璋傳口諭給徐繼忠,要他毒害燕王,徐繼忠立刻便想到,韓錦虎是假傳聖旨,要毒害燕王不是朱元璋,而是皇后馬氏。雖然如此,但馬氏貴為皇后,她的命令也是非同小可。況且,自己現在受人所制,若不答應,恐有性命之憂。可是,此種陰毒之行,大大違背天性,自己是絕不會做出來的,而且,燕王還是自己的姊夫,若是自己當真毒殺了他,又如何能夠面對自己的親姊?
徐繼忠身在兩難之間,難以抉擇,便愣在了當場。
事實正如徐繼忠所料。當朱元璋動了除掉徐達的念頭時,便派出錦衣衛在王府內外日夜監視。之後,以探病為由,用白馬汗為徐達擦拭後背傷口,回宮之後便傳旨給錦衣衛,當發現王府舉哀之時,便謊稱是明教余部,將徐繼忠一家盡數誅殺。此舉既能斬草除根,還能栽贓明教,損其聲望。在寒蟬寺外,五里坡上,錦衣衛都是想要除掉他們一家。
後來馬後得知此事後,便推斷出徐繼忠一家要去北投燕王。而燕王正是馬後的心腹大患,於是馬後便想出借徐繼忠之手,除掉燕王的計策,並且派出韓錦虎親自辦理此事。
韓錦虎見徐繼忠盯著眼前的瓷瓶獃獃發愣,遲遲不做回應,臉色一沉,道:「少王爺面露難色,莫非有心抗旨不成?」
徐繼忠忙道:「繼忠不敢。只是,燕王乃是徐某親姊,若是做出此時,徐某日後該如何面對我那親姊?況且,燕王乃是金枝玉葉,又貴為一方藩王,防護必然十分嚴密,即使徐某是他的近戚,恐怕也難有機會接近。」
韓錦虎道:「燕王固然防範嚴密,但少王爺身為近戚,總是比外人容易接近。而且,到了北平之後,自會有人相助,少王爺不必擔憂。此事雖然有悖倫常,但事關國家安危,孰輕孰重,少王爺想必也能分辨。」
徐繼忠低下頭,沉吟不語。
韓錦虎將瓷瓶放在桌上,道:「少王爺,抗旨不尊,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少王爺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這個孩子想想。貴公子聰明伶俐,又是一表人才,日後必有一番作為。若是英年早逝,豈不令人惋惜?」
此話正說中了徐繼忠的心事。他轉頭看了看身旁的徐朴,徐朴也正仰頭看著他,臉上毫無懼色。父子兩人四目相對,徐繼忠暗道:父親常常教導我們,大丈夫行為做事,首先要對得起黎明百姓,其次要無愧於自己的良知。毒殺燕王乃是宮廷內鬥,與黎明百姓關係不大;但卻有悖倫常悖,且行徑卑劣,乃是大大的違心之舉。我若是貪生怕死,答應此事,日後如何去面對自己的良知?又如何去教導自己的愛子?
想到此處,徐繼忠問徐朴:「朴兒,你怕不怕?」
徐朴雖然年幼,對於眼前發生的事,已明白了七八分,知道韓錦虎以父子二人的性命相威脅,要父親毒殺自己的姑丈,但父親始終不肯答應。
他自幼讀書,對於是非曲直,心中已有分辨。而且,當時的太子太傅是方孝孺,其為人極方正,徐朴與朱允炆隨其就讀,亦深受影響。覺得韓錦虎要父親所做之事,並非光明正大,絕非君子作為。況且,他又尚未成年,與生死之事,也是懵懵懂懂,覺得只要能跟在父親身側,是生死是都無所謂。
此時,見父親發問,知道是問自己怕不怕死,徐朴便毫不遲疑說道:「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