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劫(2)
她一襲嫣紅色旗裝,青絲挽成高高的旗頭,鑲金綴玉的釵環在烈日下閃耀著璀璨奪目的光,但都及不上那雙顧盼生輝的眸,如玉般低垂的容顏上,櫻唇也還漾著漣漪,只是從嬌俏變成了冷傲。
雖只一瞬,但我斷不會看錯,這世間所有人都不及她明媚。我以為你在草原自由翱翔,誰知你竟被困在深宮做一隻身不由己的鳳凰。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結局嗎,可相遇那日,為何還能笑得那般明媚如陽?
*十五歲那年,額祈葛(父親)帶我進京同順治完婚,我們在行宮從初春等到盛夏,順治一直借故挨延。
「額祈葛,我不要再等了,我要出去玩。」
「都什麼時候了、」
「難道我進宮後會有好日子過?」當多爾袞被毀墓掘屍的消息傳來時,額祈葛終於默許我出行宮遊逛,他也隱隱知道,這或許是我人生中最後的自由和快樂。
沒想到當天晚上,我竟遇見了他。那時我正將一個盜賊追到街角,盜賊突然亮出匕首,我心下一慌,一隻有力的手已經緊緊扼住了盜賊的手腕。
「好功夫呀!」我不禁拍手讚歎,他揚起乾澀的嘴角,回了我一笑。我從未見過這麼溫暖俊逸的笑容,彷彿一道天光劃破陰霾,又好似冰封的積雪終於融成春水。
我以道謝為由請他喝酒,他將目光從我臉上移開,有些驚訝地看著我的異族裝束,我便佯裝自己是來湊熱鬧的蒙古姑娘。
可他冷峻的眼眸還是徒生一縷嘆息,為眼前的我,也為傳聞中的我。我挑了一扇可以看到星空的窗,和他對坐暢飲。
京城的酒沒有草原的濃、風也沒有草原的烈,可我卻迷迷糊糊地醉了,思緒隨著他的言語飛揚,夢中懸著他最思念的故鄉圓月。
他發出夢囈般的輕嘆:「我戴著面具過了好些年,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卸下,如果不能再遇見你的話。」他讓我千萬別進宮,我聽話地點頭,告訴他自己會回草原去。
他為我鬆了口氣,我黯然的心底漾起綿綿感激。在所有人都艷羨皇后之位的時候,唯有他眼中流淌著溫暖的憐惜,可是我再也不能見到他了,風刀霜劍會把他的面具刻畫成什麼模樣,我也再不能知曉。
「你呢,繼續做俠士,遊歷天下么?」
「嗯,我會的。」他輕輕點頭,笑容溫暖和煦,眼眸卻深沉似海,像我迷惘的心緒,亦夢亦幻、浮浮沉沉。
我終是入宮做了皇后,順治跟我預想的一樣不好相處。成婚不到一個月,嬌奢、無禮、任性……各種閑言便傳遍了整個宮宇,我不以為意,他則愈加生氣。
太后姑母竭力勸和,總是想方設法將我們二人留在慈寧宮的偏殿交談。
「你知道自己錯哪了嗎?」順治表情冷淡、語氣輕蔑。我腦海中又浮現起他那如冰雪消融般的和暖微笑,他即便戴著面具,也斷不會如此冷酷。
好在他沒有被世事囚困,能繼續瀟洒地遊走江湖,雖然與深宮中的我遙遙相隔,但每每想到,我都甚為安慰。
「我有什麼錯,不就是讓你討厭么。」我淡笑著,側頭望向窗外的浮云:「不過,我不介意你討厭我,因為是我先討厭你的。」順治勃然色變,揚手打翻了桌上的杯盞,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大婚之夜的合巹金杯。
「什麼美麗聰慧,朕看多爾袞不但心毒,眼也瞎。」
「攝政王在世時對皇上也還好吧,又何必這般詆毀。」金杯擲地,酒水落在青黑色的地磚上,像對亡人的祭奠。
我將手中的金杯傾斜,跟著祭了一杯,我今生的酒在那個滿天星斗的夜晚就已經喝夠了……我不怕被廢,可是當廢后詔書傳來的時候,我卻似遭受晴天霹靂般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