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劫(3)
給我送來廢后詔書的人,是本該在江湖遊冶的人,是被我贊為俠骨柔情的人,是我在深宮中寄予安慰的人。
他緩緩走來,幾步之遙的距離,卻像隔著一道輪迴般疏離。
「博爾濟吉特氏接旨。」他哀傷的眼神殘留著幾縷餘溫,可聲音卻如同一切宣旨的侍從那樣冰冷。
天狠狠地黑了下來,宮殿重重的暗影將我們單薄的影子吞噬,以心為囚,是最殘忍的溫柔。
我起身接旨,他的手微微顫抖,卻遲遲沒有開口。
「我叫諾敏。」
「諾敏,對不起——」
「你叫什麼?」
「滄海。」*
「啟稟皇上,靜妃娘娘前來賀喜。」我在外殿已聽到順治的嗤笑,但還是正了正神色,走了進去。
「恭喜皇上、皇貴妃新添皇子。」
「這可奇了,朕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低下頭來。」順治皺眉打量著我,董鄂氏也顯得頗為好奇。
「聽聞皇上為皇子大赦天下,可否也赦免我?」我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卻還是平靜地說了下去:「此後皇上眼不見為凈,可謂一勞永逸。」
「你憑什麼認為朕會放了你?」
「憑你討厭我。」一片靜默之後,我步出了宮門,順治終於放過了我,可我的心情為何還如此忐忑,彷彿還在大海中顛沛流離,未得解脫。
廊下的他依然戴著面具,木然而立。
「滄海,我可以回草原去了。你能跟我一起么?」他望著我,千言萬語哽在喉頭,卻不能發出聲音,只有那炙熱的眼神,越過冰冷的面具,在我身上徜徉,久違的溫暖與柔情。
一道陽光透過廊檐的雕花,照在他的臉上,他乾澀的唇悄悄翕動:「我會跟著你。」誰知馬車行至山郊時,竟被一群蒙面人所劫,還好我會一點武藝,連忙逃離。
誰知那群人竟緊追不捨,一心想要我的性命。絕望中,熟悉的身影踏著月色而來,為我擋住了所有的刀光劍影。
「滄海、滄海……」我喃喃地喚著,溫熱的血水讓我覺得恐懼,他的臉色慘白如紙,我多希望這只是一張面具。
「還記得初見那晚,我們幫兩個老人追回錢袋嗎?若有來世,我們也做那樣一對相伴一世的夫妻吧。」
「好、好!」我不停地點頭,淚如雨下。
「我已經傳了密(信)去科爾沁,讓親王派人來接你。好好活下去,連我的夢一起……」*
「額格其(姐姐),出了這座城,就是我們蒙古的地(界)了,把那些傷心事都忘了吧。」弟弟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輕撫著手中的骨灰瓷壇,上面有兩行歪斜的字跡。那是知道他的名字后,我特意學的一句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沒見過滄海的水,也不知曉巫山的雲,我只認識那個叫滄海的男子,他讓我知道了什麼是無可替代和至死不渝。
我撥開車帷,南邊是古城悠然的月色,北邊是夾著草香的長風,一半是他的舊夢,一半是我的故鄉。
「胡度(弟弟),我累了,再也不想走了,就讓我們留在這裡吧……」